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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清閑下來,崔季明隻聽聞裴森被押來了鄆州,中原腹地的叛軍算是徹底的平了。殷胥不肯手軟,不少敗逃向北邊關外、向南地江浙的叛軍,他也不計代價要全部斬滅。崔季明倒是理解他這種手段,畢竟王道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是裴森、於空韜手底下的小將一個個都能有好日子了,不知道多少人擁點兵就想反。


    向崔季明這樣的“叛軍”身份,如今戰爭結束,殷胥割了她近四萬的兵力。若是真的叛軍頭子,怕是已經要跟朝廷翻臉了。她倒是無所謂,擁兵過多今日看來是好的,但往長遠來也未必是好事。她手底下的將士大多守城經驗豐富,又出生在黃河兩岸,懂這裏的水土人情,用來編製成小軍鎮或者是守城,十分合適;又有不少脾氣桀驁、蔑視朝廷的小將,再往上混跡容易過度膨脹,崔季明敲打了這麽久都沒敲服,往後隻會給她帶來麻煩,這些人就不能給他前途了。


    更何況殷胥顯然已經想在改軍製了。


    她隻是感慨,有時候看著曆史書上,總覺得是高高在上對皇帝的種種措施進行評判,把惡劣的影響和後果說的頭頭是道,好似當時的皇帝就如此盲目渾然不知似的。


    高祖時期,以大營的設置來削弱地方軍權,到了肅宗又整改府兵製度,仍然藏汙納垢,在叛軍大旗一立起來的時候,各地都冒出了兵來。


    殷胥下一步,必定還是要讓兵權更往中央走。大營製度實施得還算不錯,也證明他定點放置名將帶精兵的模式沒有錯,大營數量不多,還方便了朝廷對於這幾座大營監督和培養。隻是往後,各個州城的地方將領本來位置高於刺史,怕是以後要再降一級,甚至有刺史代領都有可能。


    幸而大鄴尚武,文武官員並無界限。文官若想要做到高位,沒有年輕時候帶兵打仗的經曆,是必定會被人詬病的;武官做到頂尖,沒有個讀書的功名在頭上,也往往會被人叫做莽夫。部分州縣讓刺史領兵,雖有不妥,問題卻不至於太嚴重。


    崔季明在鄆州參加了幾次小朝會,有不少人提出想讓地方武將縮短任期,在這裏幹兩年就調到下一個地方,這法子也是來抑製州城的兵權,可疏離了主將和士兵,搞的主將連手底下的兵都不認識就調到下一個城池去了,這法子才是真的問題太大。幸而她還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殷胥就給拒絕了。


    他雖然不想讓內部再起亂,卻也知道不能讓內陸不多的兵力再完全失去戰鬥力。


    如此一來,崔季明手下的幾萬士兵被分到各地,她算算,手底下挑出來的都是心頭肉似的精兵,還有兩萬多左右。打仗不是拚人數,倒也是夠用了。


    而從鄆州通黃河的河道完全修建好,趁著今年殿試還未開,殷胥想急著迴朝。崔季明帶著自個兒兩萬兵力,好歹頭上有個從二品的散職,又掛著新建的魏州大營主將的名號,怎麽也要光鮮利落的迴洛陽。


    崔季明的船隊緊隨著朝廷的船隊,寬闊的河麵上,本來該通行的商船避讓兩側,大隊旌旗飄揚的騎兵沿著河岸的官道,隨著往洛陽而去。


    殷胥這次迴去是想整合兵力,大肆封賞。於是考風的涼州兵、康迦衛的太原兵力,也全都要迴洛陽一趟。浩浩蕩蕩,算起來是四支軍隊的兵力,倒是盡顯朝廷實力。迴洛陽的一路上,各州縣百姓也都看傻了。


    他們隻聽說叛軍已經被朝廷平了,連山林裏的匪幫都沒能逃過,再加上中原地帶如今人口銳減,殷胥留下幾位朝中老臣,協助新任刺史,按人口均分土地。


    雖如當年一般,大鄴境內土地買賣屢禁不止,無數商人湧至河朔山東想要來收地。但朝廷的土地兼並稅和買賣製度,已經在這幾年成熟異常。朝廷各州府每半年為當州的土地定價,按照往年的狀況和地方收成,給土地定了個比較寬泛的區間。不能低於這個區間,也不能高於,每半年能夠交易的土地麵積亦有一定的限製。


    再加上地稅按照戶頭下已擁有的土地量逐步增加,山東河朔一代為了休養生息,頭一年開放的交易極少,想要來大肆收並土地的商人落了空,隻得來開礦、辦鋪市,幫朝廷承辦一些橋和民居的搭建了。


    就算如此,這樣廣袤的的沃土,又河道眾多、靠近汴州洛陽,和已經商賈眾多機會難得的其他地區相比,也是一塊兒未開發的金礦了。


    沿路上不斷有百姓從自家村鎮中出來,看著從來沒見過的禦駕親征的隊伍,沿著官道、河道奔跑來去,驚奇的望著。


    殷胥不喜玩樂熱鬧,他所在的主船上,活像是屠過一樣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大聲說話亂走亂蹦。崔季明本來還挺鬧騰的,結果殷胥手底下的黃門大臣,早讓他調|教的大氣也不敢出,看見崔季明這樣,反而覺得她太恃寵而驕。


    崔季明也真受不了,船隻暫歇岸口的時候,她果斷的跑到後麵的船隻,去找那一幫狐朋狗友玩去了。殷胥想讓她陪著,她又覺得悶;他偶爾想著湊過去,又覺得自己的身份已經不適合湊熱鬧了,反而讓人家別扭。


    他隻能悶悶的忙眼前一大攤子事兒,順帶心裏把她罵了幾遍,心想著等她迴來再好好修理她。


    崔季明幾天都被套在殷胥身邊,殷胥簡直黏糊的都快要長在她身上了,看個折子一定要抱著她,吃個飯非要坐在一塊兒喂她幾顆青菜,偶爾想動手動腳還不好意思直說——非可勁兒撩,撩到崔季明受不了,自個兒撲上去讓他摸了,他這才裝出幾分勉為其難的樣子。


    可氣可恨!


    她覺得再這樣膩歪下去,整個人要廢,趕緊跑去找狐朋狗友玩。


    隻是下船的時候,恰好碰見了兆。


    兆看崔季明卻覺得有點別扭,崔季明猜是她和殷胥這斷袖流言,也傳到了他耳朵裏。畢竟當年都是一起的玩伴兄弟,長大後發現自己兄弟和自己兄弟在一起的尷尬,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體會。


    她倒是利索打招唿:“是聖人找你?”


    兆點頭:“嗯。我要是迴洛陽……怕是身份掩不住。不知道聖人是怎麽打算的。”


    崔季明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打算的。雖然你自己說姓萬,至少他沒把你當外人看。”


    兆抬起頭來,自家兄弟反目成仇,掀起如此大的波濤來,還能“不當外人看”麽?崔季明卻沒再多說,拍了拍他肩膀一溜煙的跑下船了。


    張富十在岸上騎馬領兵,考風是涼州軍的帶隊將領,自然也不能到處廝混。後頭裝著魏軍步兵的船上,倒是幾個人湊在一起玩投壺,董熙之跟魏軍打成一片,她找了半天沒看見獨孤臧:“他人呢?他就整天秉著一張臭臉,實際愛玩的很啊,怎麽沒見他來湊熱鬧?”


    董熙之撇了撇嘴:“在上層睡大覺呢,你要不去找找?”


    他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妥,臉上一笑:“你先跟我們玩幾局再去找!來來來!”


    崔季明玩投壺的時候,這幾位還不知道在哪兒混呢。這些長安紈絝們經常擺弄的小遊戲,她每個都是無人能比的好手,擺了擺手毫無興趣的就往上層走。問了幾個人,給指了指房間,獨孤臧在二層東邊的一個小房間裏。


    她一推門,獨孤臧擋著眼睛半死不活似的躺在屋裏。


    船艙都很窄,進去還要彎著腦袋,獨孤臧頭也沒抬:“你要是真想殺我,就直接給我一刀就是了。何必,我用不著你給我治,是我自己作。”


    崔季明:“啊?”


    獨孤臧猛地爬起來,臉色有點蒼白,睜大眼睛看著崔季明:“季、季子介,你怎麽來了!”


    崔季明坐在一邊的矮條凳上:“我看下頭他們都在玩樂,你居然沒去。怎麽了——”她嗅了嗅空氣裏:“你還受傷了?”


    獨孤臧連忙道:“自己擦劍的時候不小心割到的。”


    他正好爬起來,身上包紮著布巾,崔季明挑眉:“你這個右手拿劍的,還能捅到自己的右肩膀?”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蹬蹬的腳步聲,發脾氣似的一腳踹開了門,手裏端得水盆也隨著動作灑出半盆去,全澆在了獨孤臧床上,被子上**一片簡直就像是尿了床。他臉都綠了,往常脾氣挺傲,居然沒發火,自個兒把濕被子掀開蹬到一邊兒去了。


    考蘭放下了比他八個臉都大的水盆,這才看見了崔季明。相較於獨孤臧的掩飾,考蘭倒是磊落的很,怪高興的湊到長凳上來,親昵的挽著崔季明胳膊跟她擠在一塊兒:“你怎麽過來了呀!我還以為你到洛陽之前都不會來找我了?”


    崔季明愈發覺得這氛圍詭異,考蘭雖然很喜歡蹭她,但嘴裏的話大多沒好氣。眼前這樣就跟演戲似的熱情。她瞥眼看向了獨孤臧,獨孤臧臉色一白,竟轉過頭去,兀自又把濕被子拎起來蓋在身上了。


    臥槽?怎麽這麽微妙?


    她斜眼看考蘭:“你傷了獨孤臧了?”


    考蘭挑眉冷笑:“我哪有那本事。有些人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喜歡攀房頂,讓別人明著傷了,也是技不如人,怪不著我啊。我現在可不愛動刀動劍的了,是考風脾氣急。”


    崔季明一聽,樂不可支。這獨孤臧果然——!死爭著自己不是斷袖,卻去爬了人家房頂?!


    獨孤臧渾身一僵,麵色如灰,聽見考蘭就這麽直說,直接掀開被子,砰的就跪在地上了。崔季明嚇了一跳:“你特麽怎麽說跪就跪,你就給我磕頭我也不會給你錢的!”


    獨孤臧雖然傲,其實是個挺耿直忠義的性子,滿臉都是“殺了我吧我居然敢動了大哥的女人”似的表情,閉上眼睛就要英勇就義,下一秒崔季明要是拿刀劈他,他都不會亂動似的梗著脖子。


    崔季明大笑:“我的天納,你真去爬他房頂了!你到底是打算幹什麽啊!”


    獨孤臧咬牙切齒:“我就是去看月亮的!”


    考蘭:“呸,剛特麽下過雨,哪兒有月亮!”


    獨孤臧:“——聽著大半夜的外麵有馬蹄聲,我心裏懷疑,所以才出來看的。順著來人的腳步聲,就到了你房頂上!”


    考蘭玩著指甲笑了:“哎喲還蒙著臉,也不知道誰是賊人?”


    崔季明心裏明白了大半。估計是獨孤臧一直惦記著外頭下雨考蘭也沒迴去,聽見了外頭有馬蹄聲,也是腦子一抽,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迴來了。直接去又沒由頭,幹脆就搞的跟個刺客似的爬房頂了。


    他一是沒怎麽見過考蘭動手,不知道他武功高;二也是沒想著考風跟他住到一塊兒,這就撞上了。


    就算是遮了臉,獨孤臧身上的傷處可是遮不住的,第二天打個照麵,考蘭一問誰受了傷,不就知道是誰了麽。


    唉……所以說大半夜經常人就腦子一抽,幹出點什麽夜襲啊、表白啊、發誓明天要努力讀書啊之類的傻事兒,第二天恨不得抽自己的臉。


    崔季明笑得促狹:“你快起來吧。”


    她心知獨孤臧好麵子,圓話道:“想來你也是隨便兒出來溜達,考蘭的院子不靠著我,知道的人也不多。隻是趕了巧,考風又是個沒兩句話動手的暴脾氣。”


    獨孤臧卻似乎心裏責備自己,羞愧不已。


    崔季明大概想得到,他估計內心在痛苦——居然又讓季將軍差點又帶了一頂綠帽。


    此刻綠帽俠崔季明卻想著……若是考蘭有意——


    她還沒開始想,考蘭就一把抱住她胳膊,央著道:“郎君倒是先來找他,不是先來找我的。他死不了放在這兒得了,你到我屋裏來玩嘛!”


    獨孤臧本來以為,考蘭把這事兒挑明了,還會說別的。


    因為是他多嘴,就在考蘭來找他算賬的時候,他多問了一句:“你說你知道了季將軍的秘密——是什麽秘密?”


    若是說季將軍是崔家子這件事情,以他的八卦程度來說,其實早聽過幾句風言風語,外頭不少老臣都知道,已經不算是什麽秘密了。他雖然也驚愕於崔季明顯赫異常的出身,卻也覺得是“果然如此”。


    若不是賀拔慶元的外孫,當年早早上過戰場,怎麽會有這一身的本事。


    若不是當年前太子的伴讀,又和崔家二房助聖人登基,怎麽會被聖人如此信賴。


    隻是五姓出身,居然有這種臭流氓脾氣,獨孤臧倒是覺得這點讓人懷疑。


    考蘭聽了他的問話,卻臉色驟變,登時拿著刀抵在他喉嚨上,問他到底知道些什麽。獨孤臧也驚到了,連忙把這些聽來的風言風語一說,考蘭居然還在追問:“還有呢?!”


    獨孤臧這會兒是不明白了。崔家與賀拔家的長孫是叛軍頭子,這還不算驚天秘密?


    隻是看他實在說不出來,考蘭總算是放下了刀,說如果獨孤臧敢說出去,就算是季子介怪罪下來,考蘭也會割了他喉嚨。


    獨孤臧心想,這事兒不止他一個人知道啊。聽考蘭當初在屋裏的口氣,這個秘密他是好幾年前就知道的,那時候崔季明可還不是什麽叛軍頭子啊。


    崔季明行事坦率利落,對待他們幾個人也算是像兄弟一樣,到底能有什麽事兒,她怎麽也不敢說?


    他自然是琢磨不明白這件事兒。崔季明沒找他算賬,他全都當成了她寬容大度,心裏愧疚不已,隻覺得自己是個人渣。考蘭本來想去黏崔季明,卻不料崔季明讓人給拎迴去了。而獨孤臧再見他,幾乎是退避三尺。考蘭心裏頭——又有那麽點不舒服了。


    就在獨孤臧傷口漸漸好了,崔季明覺得自己都要船床不分、腰膝酸軟的時候,這支凱旋歸來的軍隊也終於抵達了洛陽。


    作者有話要說:先發~一會兒改錯字!


    獨孤臧估計是這文裏……唯一一個彎了的吧。


    畢竟考蘭考風是童年陰影被迫彎了,不算這個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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