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很滿意這兩人的表現,這個墓他們做的相當逼真,為了營造出真實的效果,特意放了許多貨真價實的寶貝,但相比汝瓷而言,這些東西不過就是低廉到猶如地攤貨。


    秦淮這一類的老專家,看待每一件古董看的都不隻是價值,更多的是它的稀缺。


    像遼金玉器這一類的藏品,留存在世上的數量怕是比汝瓷還稀少,卻因為價值的原因,許多人都不屑一顧它的珍貴。


    “兩位看好了嗎?”男子看了看時間,“如果兩位沒有什麽意見,我們可以現場簽約,稍後我會派人把瓷器運出去。”


    “我可以拿在手裏看看嗎?”秦淮問。


    男子點頭,“請。”


    秦淮戴上眼鏡,小心翼翼的將瓷器端在手裏,從外觀上確實和真瓷並無明顯差距,很完美的香灰胎,深淺有別,釉麵開裂紋片,是鋪落有致的極細紋片,透明無色似冰裂,是最直接的蟹爪紋。


    再看底部,‘奉華’兩字蒼勁有力,代表著這件瓷器與宋宮廷和皇室有關係。


    “先生,怎麽樣?”李洪生怕被對方誤聽了什麽,很謹慎的詢問著。


    秦淮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將瓷器放迴原處,摘下眼鏡,連連稱讚道:“這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保存的很完善,幾乎不帶一點瑕疵,放眼當今社會,很難再遇到這般完美的汝瓷。”


    “兩位商量好了嗎?如果商量的差不多了,我們可以銀貨兩訖了。”男子知曉言多必失,也沒有過多的自賣自誇,隻用著公式化的語氣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他們這一批貨偽裝的天衣無縫,隻要不砸開用高科技檢驗,無人能夠查出真假。


    更何況像這類珍貴稀缺的瓷器,誰舍得把它砸碎了再來一驗真假?萬一驗出是真跡,那還不得腸子都悔青了。


    所以他相信,大部分人都會信以為真,是不信也得信!


    秦淮靠在李洪肩頭處,刻意的壓低著聲音,“告訴他,我們還需要商量一下,過兩日再來聯係他。”


    李洪轉述了這一番話,很明顯他看見了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大概是沒有料到他們會中途反悔。


    男子略顯失望道:“我很抱歉,如果你們還需要考慮,我尊重你們的意見,但你們得好好想清楚了,改明兒如果有人看中了這一批貨,我便不會多留了,畢竟這裏的東西都不能曝光,多留一日就有多一日的危險。”


    “是是是,我們會很快給你答複。”李洪邊走邊說著,頭也止不住的往迴看,似乎是真的舍不得放棄那般。


    男子望著離開的兩道背影,沉了沉臉色。


    “叮……”電話鈴聲有些突兀的響起。


    “老板。”男子接下電話,一五一十的交代著這邊的情況,他道:“對方似乎有些懷疑。”


    “不急,如果他們真的需要這一批貨,會很快聯係你的。”


    “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那個老先生好像是這方麵的行家。”


    “一般親自驗貨的商人都會帶一個自己熟悉的專家過來,不必在意,你派人把他們送出去,別讓他們在村裏閑逛。”


    男子放下手機,疾步跟上。


    李洪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謹慎道:“老師,我們就這麽走了,會不會被他們懷疑?”


    秦淮並沒有迴複他的問題,而是四處張望,他在打量周圍的環境,很普通的小山村,可是也很奇怪,沿途他發現了不少良田,但田裏卻長著一人高的雜草,本是該秋收的季節,卻不見一粒稻穀。


    這裏真的是太奇怪了。


    “兩位等一下,這裏路不好走,我派人送你們出去。”男子拿出手機,準備撥打電話。


    李洪看了看老師的臉色,見他沒有說話,自己也就不敢多言什麽,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


    秦淮雙手插兜,表情淡淡,倒真有幾分既來之則安之的從容感。


    微風輕拂,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礦土味道,還混合著一種酒精的刺鼻味。


    秦淮抬頭望向遠方,炊煙嫋嫋,像是農舍在煮飯了。


    但現在是下午兩點,這飯如果是午飯就顯得太遲了,如果是晚飯又顯得太早了。


    李洪順著老師的視線看過去,有些懵,卻又不能多問,就這麽憋著自己,尷尬的一動不動。


    風靜了下來,有小鳥兒落在頭頂上的大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夕陽落幕,紅霞遍天。


    一人一言未發的站在窗口處,晚風迎麵吹來,他卻是感受不到絲毫涼意,站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病床上本是熟睡的身影微不可察般動了動手指頭,隨後,慢慢的掀開了眼簾。


    顧一晨兩眼定定的看著蒼白的天花板,入目所及之處都是一覽無遺的白,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


    “醒了?”閻晟霖聽見身後輕微的響動,迴了迴頭,果不其然,小丫頭正一臉懵懂的呆望著天花板。


    顧一晨聞聲扭了扭頭,因為初醒眼中的霧氣還沒有散開,她隻看見一個很模糊的身影。


    漸漸的,等影子變得清晰時,他已經是近在眼前。


    閻晟霖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微微一笑,“這是一覺醒來睡糊塗了?”


    顧一晨恢複了感知,手臂上斷斷續續的疼痛證明著她還活著,她想起了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也想起了自己的手臂為什麽會這麽疼。


    閻晟霖看她想要動,按住了她蠢蠢欲動的手,放低著聲音:“你現在還不能亂動,躺好了。”


    顧一晨身體有些虛弱,本是打算聽話的躺著,但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她噌的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長時間沒有說話,聲音很幹還啞,她忙問:“今天是星期幾?”


    “你昏迷了兩天,你說今天是星期幾?”


    顧一晨迫不及待的想要翻身爬起來。


    閻晟霖眼疾手快的按住她不安分的身體,蹙眉道:“你亂動什麽?”


    “我要迴去。”顧一晨想要推開他的手,嚐試著推了一下不僅沒有推開,還把自己弄得氣喘籲籲。


    “你現在這樣怎麽迴去?爬迴去嗎?”


    顧一晨咬緊牙關,掙紮了一下不得不認命的躺迴去,她道:“我有很重要的事。”


    “還有什麽事比你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顧一晨眉頭緊皺,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更不能貿貿然的讓李洪替她擔受這一份危險。


    閻晟霖加重語氣,“看得出來那件事很重要,但你應該知道,你昏迷了兩天,時間上再重要的事都是來不及了。”


    顧一晨這下子徹底認命了,她平躺在床上,不顧手臂的傷口,雙手用力的攥著床單,因為激動,本是止住血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了。


    閻晟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看向被染紅的紗布,拿她沒轍的按下傳喚鈴。


    護士匆匆忙忙的趕了進來,見著毫不配合治療的病人,一邊碎碎念一邊又開始拆紗布。


    一番功夫下來,顧一晨又開始頭暈眼花好像下一刻就得暈過去似的。


    閻晟霖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她麵前,神情嚴肅,“你如果想早一點迴國,就安安分分的躺著。”


    “你知道我要做什麽事嗎?”顧一晨大概是氣糊塗了,竟是妄想他會理解不同領域不同責任的自己。


    閻晟霖思忖片刻,她這個女人猶如海底針,自己想要去大海撈針,但事實勝於雄辯,她這顆繡花針,一旦丟進了海裏,任憑他水性再好,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把自己藏進去。


    顧一晨沒有聽見迴複,自嘲般笑了笑,“我不能放棄。”


    “你說過你身為一個鑒寶師你身上的責任就如同我身為軍人擔負的責任一樣,很多事都得義無反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顧一晨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其實他們是兩條平行線,卻往著同一個地方延伸著自己的軌跡,雖說中途不會匯合,但終點可能是同一目的地。


    閻晟霖替她掖了掖被子,“天大的事你也得留著命才能去做,好好休息,如果你聽話,我明天可能會帶你迴去。”


    顧一晨聽話般的閉上眼,不反抗、不質疑,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聽話的時候了。


    閻晟霖靠著床頭雙目一瞬不瞬的細細打量著她的眉眼,明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她這種樣子在大街上是一抓一大把,怎麽就突然間覺得她與眾不同了?


    可能是她那雙眼,那雙眼中仿佛住著另一個靈魂,那個靈魂太強大了,有處變不驚的魄力,也有不可一世的能力。


    這個丫頭,真的是讓人匪夷所思又滿懷期待。


    好像在她身上有一種奇跡,讓人很期待她的未來會是如何的大放光彩。


    翌日,天色陰沉,恍若隨時都會下一場說來就來的大雨。


    “轟”的一聲響,大顆雨珠傾盆而下。


    一輛車停靠在醫院前,一人手執黑傘站在車旁。


    當看到醫院大廳裏緩緩走來的兩人之後,程宏學急忙迎上前。


    雨勢漸大,成珠成串的從屋簷下灑落。


    顧一晨上了車,衣服已經被淋濕了一大半,忍不住的打了個大噴嚏。


    閻晟霖脫下外套默不作聲的遞給她。


    顧一晨本想著拒絕,卻又是不爭氣的連打了兩個噴嚏。


    “你傷口還沒有好,身體抵抗力稍弱,別再感冒了。”閻晟霖執意的將衣服掛在她身上。


    程宏學收下大傘坐進了車裏,三人或多或少都被淋濕了。


    “救援隊都離開了嗎?”閻晟霖問。


    “還有最後一批,今天全部撤離。”程宏學一腳踩上油門,“就算你不通知我,我也得趕來接你們了,否則你們就得繼續留在這邊,至少一周以上。”


    “現在這邊情況怎麽樣?”閻晟霖看向車窗外,一如既往的滿目瘡痍,整個街區被雨水衝刷之後,仿佛更加蕭瑟了。


    程宏學歎口氣,“死傷無數。”


    車內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壓抑。


    ……


    臨近午時,飛機成功抵達國內機場。


    閻晟霖執意要求送顧一晨去醫院,但她卻一出機場便翻臉不認人,趁著人多無人注意的空檔,猶如魚入江河瞬間不見蹤影。


    程宏學跟在閻晟霖身後,忍俊不禁的偷笑著。


    閻晟霖迴頭瞥了他一眼。


    程宏學立馬站直身體,一副什麽都沒有看到的嚴肅以待表情。


    “老大有說什麽時候歸隊嗎?”閻晟霖順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程宏學嘴角抽了抽,“雖然他明麵上沒有要求咱們即刻歸隊,但你別忘了任務結束我們是需要立刻上交報告的。”


    “嗯,辛苦你了。”言罷,閻晟霖跨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程宏學瞠目,見著一溜煙就跑的無影無蹤的車子,不敢置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他是讓自己替他寫報告?


    程宏學來了脾氣,自以為很生氣的把背包摔在了地上,然後又忙不迭的撿起來,委屈的拍了拍上麵的灰。


    計程車一路往郊區駛去,相比較m甸的陰雨綿綿,國內倒是碧空如洗,太陽高照。


    顧一晨按了按有些疼痛的手臂,單肩扛著包往自家別墅走去,正準備敲門,大門倒是從裏麵打開了。


    顧一樂喜笑顏開的替自家親姐把背包接了過來,指了指家裏的客廳,“來客人了。”


    顧一晨第一反應是不是程景祁那個挨千刀的家夥又來了,待看清楚沙發上熟悉的身影之後,高懸的心髒這才慢慢的放下。


    秦淮早已是不淡定了,也顧不了那麽多,直接跑來了顧家,一聽說顧一晨並沒有迴來,立刻坐立難安,本想著要不要報警的時候,門開了。


    顧一晨知道他要問什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老師,我們借一步說話。”


    秦淮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緊皺的眉頭在見到她平安歸來之後才慢慢的舒展開。


    顧一晨脫下了髒的不成樣子的外套,重新換上了一件幹淨的開衫,這才坐在椅子上,兩兩四目相接。


    秦淮神色凝重,早已是按耐不住了,他忙道:“你究竟出了什麽事?”


    “一到m甸就遇到了暴亂,受了一點小傷耽擱了一點時間。”顧一晨避重就輕的迴答道。


    秦淮卻抓到了重點,緊張起來,“受傷了?”


    “沒有什麽大事,就是一點皮肉傷,李老板那邊情況怎麽樣了?”顧一晨放心不下,憂心忡忡道。


    “我昨天和他一同去的。”


    顧一晨詫異道:“您不應該暴露的。”


    “他們並不知道我是誰。”秦淮頓了頓,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


    顧一晨不明他欲言又止是怎麽迴事,心裏揪得慌,她道:“老師是發現了什麽詭異之處嗎?”


    “你說的沒錯,那個地方很有可能就是程景祁的工坊。”


    顧一晨即刻繃直身體,“您為什麽這麽說?”


    “本該秋收的季節,稻田卻是一片荒蕪,如果真的是淳樸的山村人家,怎麽可能會任憑自己的良田長滿雜草?”


    “老師還記得那是什麽地方嗎?”


    “來的時候他們蒙了眼,迴去的時候我趁著沒人注意的機會偷偷的看了兩眼,沿途路過了一大片果林,還有一個小瀑布,像是龍藝百果公園。”


    顧一晨忙不迭的把地圖拿了出來,這是旅遊指南圖,上麵描繪著附近三個省區的所有風景旅遊地點。


    從龍藝百果公園到京城一共有三條路,三條路延伸出去也就有三條岔路,如果再加上秦淮所見到的小瀑布,那就隻有中間那條通往避暑自建農家樂的縣道135線。


    秦淮湊上前,觀察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個地點,“路過小瀑布時還走了大概半個小時,按照當時的車速,平均時速六十碼左右。”


    顧一晨計算了一下車程,半個小時六十碼應該能行駛二三十公裏,而這段路上有兩個村莊,一是以釀酒為生的解放村,另一個則是種植稻穀枇杷村。


    秦淮越發肯定了,他喜極:“我當時聞到了一股很淡的酒糟味。”


    “我大哥曾經在酒廠裏工作過,如果真的是釀酒的地方,方圓十裏都是濃濃的酒糟酸氣,不可能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你的意思是枇杷村?”


    顧一晨收好地圖,“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致地點已經確定,我們今晚上過去瞧瞧。”


    “小顧。”秦淮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更是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傷口處。


    顧一晨頓時疼的倒抽一口氣。


    秦淮忙不迭的縮迴自己的手,“怎麽了?”


    顧一晨搖了搖頭,“沒事。”


    秦淮眉頭微皺,“你這樣子貿然的過去很危險。”


    “老師,你和李老板故意拖延時間不肯簽貨,您要知道這時間不能耗太久,否則對方會立刻懷疑轉移所有有利於咱們的證據。”


    秦淮自然知曉這其中的嚴重性,但也得顧全安全二字,他道:“也不急在這一時。”


    顧一晨搖頭,“程景祁這個人太敏感了,我們頂多隻能耗他兩天,超過兩天你們還沒有音訊,他肯定會為了安全連夜轉移。”


    “你——”


    “我們簡單的收拾一下,等天黑之後再過去。”顧一晨把背包打開,將可能用上的東西一一收拾妥善。


    秦淮拿她沒轍,隻得蹲在一旁陪著她收拾。


    夜色加深,四周已經靜悄悄。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從別墅裏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人,不露聲響的走出了別墅區。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想要去做什麽?”路邊靜止的一輛車突然打開前大燈,更是明晃晃的落在做賊心虛的兩人身上。


    顧一晨身體本能的抬手擋住雙眼,當適應這突如其來的燈光之後才放下自己的手。


    閻晟霖靠在車前,饒有興味的盯著啞口無言的兩人。


    顧一晨迎麵上前,看了看他身後的大家夥,突然勾唇一笑。


    閻晟霖被她這一笑弄的有些不冷靜了,總覺得這家夥接下來說的話會氣死自己。


    “麻煩你了。”說完,顧一晨自顧自的上了車,並且朝著還在發愣的秦淮喊了一聲,“老師,上車。”


    秦淮路過閻晟霖時,也是禮貌的笑了笑,“辛苦你了。”


    閻晟霖哭笑不得的看著一唱一和的兩人,他的立場好像是來逮這個丫頭,怎麽現在倒成了和他們一夥了?


    顧一晨扣上安全帶,雙手拿著地圖,嘴巴叼著手電筒,研究著地形,含糊不清的說著,“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從這條鄉道進去。”


    秦淮不置可否:“這條鄉道路況不是很好,但應該能做到掩人耳目。”


    顧一晨看向坐在駕駛位上跟自己凹造型的男人,開口道:“你為什麽不開車?”


    閻晟霖單臂掛在反向盤上,似笑非笑道:“我為什麽要開車?”


    顧一晨兩隻眼一眨不眨的盯著跟自己裝糊塗的男人,一時之間,整個車內變得落針可聞。


    閻晟霖覺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一旦被這個丫頭死死的盯著,就會莫名其妙的變得唯命是從,那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好像自己不知不覺的變成了……走狗。


    還是她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的走狗!


    “麻煩了。”半響後,她幽幽的開了口,絲毫沒有一點點愧疚感,更像是隨口而說,你幹也得幹,你不幹也得幹,十分強勢,十分霸道。


    閻晟霖歎口氣,掛擋一腳踩上油門,“去哪裏?”


    “這個位置。”顧一晨將地圖遞給他。


    閻晟霖搞不懂這家夥大晚上的不睡覺偷偷的跑去幾十公裏外的山村,她是打算去摸青嗎?


    晚上車輛少,車子行駛的很快,不過半個小時就駛離了京城地域。


    淩晨三點,正是一晚上最熟睡的時候,車子安安靜靜的停在了隱蔽的小山坡下。


    閻晟霖有些疲憊的揉了揉肩膀,環顧四周,“你來這裏做什麽?”


    “這個時候應該所有人都睡了,我們小心一點,盡量的不要打草驚蛇。”顧一晨打開手電筒,慢慢的爬上了山坡。


    秦淮迴憶著自己走過的路,他們是從一條小路進村的,路很窄,與其說是一條路,還不如說那就是一大片草地,硬是被人開了一條隻能容納一人走的狹小位置。


    顧一晨剛剛冒出頭又被迫的縮了迴去。


    秦淮不明她這是什麽意思,小聲道:“是看到了什麽?”


    “所有農舍都亮著燈。”顧一晨本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確定的再伸了伸頭,這是一個丘陵形狀的山村,農舍建立在山坳裏,不是很大的村莊,也縱橫交錯著上百戶人家。


    秦淮明白了過來,他道:“作假者大概是怕被人發現,特意選在晚上工作,難怪我們來的時候大白天的家家閉門閉戶,我還以為都下田做活了,原來都是在睡覺。”


    “看來我們得更小心了。”顧一晨放棄了從正麵進入,打量著四處的環境,瞧見了一條不算是路的路。


    閻晟霖是越來越肯定這家夥來這裏是不安好心了,真的是像極了來偷東西的賊,連手電筒都不敢開。


    秦淮時刻提防著身後的男人,總是尋著機會想要跟丫頭商量一下,但見她似乎很放心這個男人,他便咽迴了自己多餘的話。


    夜晚下,路況不是很好,閻晟霖瞧著前麵開路的兩人,一個是瘦弱單薄的病患,一個是年老體弱的老人,他們這樣的組合來偷東西是等著被抓嗎?


    閻晟霖不得不加快腳步跑到了兩人身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顧一晨氣喘籲籲道,“你還跟著我們?”


    閻晟霖嘴角抽了抽,敢情我跟了老半天您老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小尾巴?


    秦淮保持戒備道:“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我也不想過問你們兩想要做什麽,我就問一句,你們等一下如果暴露了,誰當打手?”


    夜風唿嘯而過,氣氛有些尷尬啊。


    顧一晨看了看可以當自己爺爺的秦淮,再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他們兩誰當打手都隻有被打的份兒。


    秦淮輕咳一聲,“我會保護好小顧的。”


    閻晟霖本是不想笑的,但實在是憋不住,他道:“不是我輕看了前輩,是咱們得量力而行。”


    顧一晨不以為然道:“我們不會暴露。”


    “任何人都知道在做事之前都得做兩手準備,這才能保證這件事的萬無一失,你可不能自負到以為自己不會暴露就我行我素的往前走。”閻晟霖轉過身,替他們開路,“免費的打手給你用,如何?”


    顧一晨看著前麵給自己築起一道高牆的背影,不知為何,很是心安。


    閻晟霖一路披荊斬棘,終於成功的從草叢裏擠了出來,他站在村口處,望著前麵的萬家燈火,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


    這個地方也是邪門的很。


    “咚咚咚。”有車輪聲在靠近。


    顧一晨拉著他的手藏在了旁邊的一堆雜草中,夜色將他們掩蓋,無人能發現角落裏顯得突兀的三人。


    兩名男子一左一右的平衡著一輛推車走過,車上裝著一些土壤,往著其中一家農舍走去。


    秦淮道:“那好像是礦土,應該是用來製胚的。”


    “這裏很不安全,我們從村尾繞進去。”閻晟霖指了指在旁邊那條不起眼的村路。


    顧一晨慎重的跟在他身後。


    “咚。”秦淮一不留意踩到了什麽,他詫異的瞪直了雙眼,他感覺自己腳下麵是個機關,甚至都不敢抬起來。


    閻晟霖打開手電筒,撥開秦淮腳下的一大片枯葉。


    顧一晨蹲在另一邊,她這個位置是看不見秦淮腳下麵的東西,但從閻晟霖的麵色看來,他們遇到麻煩事了。


    閻晟霖叼著手電筒,拿出一把刀,目光凝重的看向旁邊的丫頭,“這個東西會爆炸。”


    顧一晨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秦淮不鎮定了,忙道:“小顧,你快走,別管我。”


    顧一晨眉頭一擰,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正在捯飭什麽的男人,聲音有些顫音,“你有辦法嗎?”


    “辦法是有,但打草驚蛇是肯定了。”閻晟霖苦笑著看著她,“如果你還想繼續追查下去,立刻離開。”


    顧一晨低頭不語。


    秦淮道,“小顧,他說的沒錯,我們不能全部都留在這裏等著打草驚蛇。”


    顧一晨咬緊牙關,頭也不迴的往前麵跑去。


    閻晟霖望著她決然的背影,果真是個不可愛的丫頭,她難道都不關心關心他們的安危說一句注意安全嗎?


    說時遲那時快,跑開的小身影又返了迴來。


    顧一晨喘著氣,“老師,你們注意安全。”


    秦淮點頭,“等一下一旦我們走漏風聲,這裏的人肯定會湧出來,那個時候是你最好的機會。”


    顧一晨很不屑用這種損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做法,但現下這種情況,他們似乎沒有第二條路了。


    閻晟霖伸長著脖子,大概還在等她的一句關心。


    顧一晨下意識的朝著他的方向瞄了一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又被她咽了下去。


    閻晟霖瞧著再一次跑開的小背影,忍不住的嘖嘖嘴,“她這個樣子就像是對我做了不負責任的事卻拍拍屁股走了,像極了渣女啊。”


    秦淮笑道:“她向來都是不善言辭的。”


    “老先生,她那張小嘴十個人都說不過她,這還叫作不善言辭?”


    秦淮擺了擺手,“我說的不善言辭是指生活方麵,她大概就是在高位久了,忘了如何做一個普通人。”


    閻晟霖手下動作一停,似乎還有些想不通這位老先生所說的高位是什麽位置。


    她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是精神上的高位嗎?


    秦淮見他動作停頓,麵色嚴肅道:“解決這個玩意兒很困難嗎?”


    閻晟霖迴過神,用著匕首小心翼翼的貼著彈藥,他道:“等一下我讓你挪腳你再挪,咱們慢慢來,不能急在一時。”


    秦淮全神貫注的注意著他的動作,配合著他緩慢的移開自己的右腳。


    “嘭!”一聲不容忽視的爆炸聲從林中炸開,隨後一片火花蔓延而過,不過片刻便引燃了附近的一大片山林。


    突如其來的一幕,徹底打破了整個山村的平靜。


    顧一晨迴頭看著竄天而起的大火,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跑。


    如閻晟霖所講,打草驚蛇之後,所有人條件反射性的熄滅了燈火,隨後村裏強壯的男人紛紛從四麵八方湧出來。


    大概為了不避免走漏風聲,傾盡所有人都得把那個入侵者找出來。


    顧一晨摸黑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她貼著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聽著附近有狗叫,立刻找了一個破爛的竹簍把自己藏起來。


    “咯吱”一聲,一陣風把她身後的木頭門吹開了,月光灑下,照耀著屋子裏擺放整齊的素胎。


    顧一晨魔怔般的進了這間房子,地上的素胎隨處擺放著,堆了一圈又一圈。


    “誰?”


    顧一晨被男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即刻逃命似的想要往外跑。


    “你不是村裏的人?”男人的聲音有些虛弱,大概是長時間的沒有說話,聲音還很幹啞。


    顧一晨單手撐著門,挺著膽子迴頭看了看似乎對自己沒有什麽威脅的男子。


    男人輕笑道:“我以為這個村裏沒有人會進的來。”


    顧一晨這才發現男人的手腳都被鎖鏈綁著,他兩眼空洞的望著大門口,卻無法對焦。


    “你過來。”男人朝著她招了招手,鎖鏈的聲音倏地劈裏啪啦響起。


    顧一晨警覺的往裏走。


    “把門關上。”男人命令著。


    顧一晨知曉他的用意,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


    男人拿起一隻素碗,隨隨便便的一畫,頓時出現了元代青花標準的花卉圖案。


    顧一晨大驚,“你這是——”


    “我以前很喜歡青花瓷,家族裏接觸的最多的也是青花瓷,特別是宣德時期的青花,宣德青花一改永樂時期的纖細風格,畫意豪放生動,筆法遒勁酣暢,內容題材豐富,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屋子裏的視線很昏暗,但顧一晨還是大概看清楚了他手底下又在畫什麽。


    那一筆而就的氣勢,放眼當今,怕是也沒有幾個人有這樣高超的能力。


    “龍以龍紋威猛雄健,明清兩代時最佳。還有一些特征性畫法,比如筆畫相連的迴紋;蕉葉中莖用較粗雙線勾成,不到葉間相聚成三角形狀;蓮瓣邊框不填色而蓮瓣滿色等。”


    顧一晨震驚到無法言語,擁有這樣技藝的大師傅她隻記得有兩位,一是南方徐家的徐老爺子,不過已經退休了好幾年,二則是前幾年聞名世界的彩繪大師方雨,不過聽說前兩年方雨大師在一次出差途中機毀人亡了。


    顧一晨看著眼前行動不便甚至是瞎了眼的男人,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慌。


    難道他就是失蹤了兩年的方雨大師?


    男子沒有聽見說話聲音,放下了手裏已經畫好的素胎,下意識的轉了轉腦袋,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他就憑著記憶看向大門處,“你為什麽不說話了?”


    “您是方雨方老師。”顧一晨幾乎是肯定了。


    男子大笑起來,“我以為沒有人記得我了。”


    顧一晨見著他的情況,不敢置信道,“您怎麽會被關在這裏?”


    “因為他們需要我。”方雨說的很平靜,大概是一種認命的平靜。


    顧一晨眉頭緊皺,方雨是個寧死不屈的大男人,他是鐵骨錚錚的真漢子,為什麽卻心甘情願的窩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替別人作假?


    方雨道:“你在想我為什麽要助紂為虐?”


    顧一晨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方雨再拿起一隻素胎,又一次熟悉的勾勒了起來,“我有家人,我女兒今年五歲,兒子三歲。”


    顧一晨看著滿地的瓷器,如鯁在喉。


    “我曾想過逃跑,所以他們打斷了我的腿,我不肯就範自毀雙眼,一心以為他們看見我是一個瞎子之後就會作罷利用我,可是當我聽到我無辜孩子的哭泣聲音時,我身為一代大師,是不能助紂為虐,可是我身為一個父親,我做不到不顧一切的毀了他們的未來。”


    “方老師,您就甘心嗎?”


    “所以我在每一件瓷器上都留下了一些屬於我的東西,但我知道,他們的每一批貨都會放置很久,甚至幾年才會流出去,或許幾年後,沒有人再記得我方雨是誰,但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顧一晨雙手不自然的緊握成拳,她拉了拉鎖鏈,這種鏈子很粗,大概有她胳膊粗細了。


    “姑娘,你別做無用的事了,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裏會有人進來,也許是天意,也許是不幸。”


    “我會帶您離開。”


    “我一個瞎子,跑不出去的。”方雨抓住她的手,“我聽見了外麵的響動,他們知道有人潛進來了,天不亮他們就會立刻轉移這些東西,你聽我說,除了這個村子是一個作假窩以外,往南走二十公裏,還有一處。”


    “您怎麽知道的?”


    “我便是從那邊轉過來的,今天出了這事,他們肯定會連夜再把我轉移。”


    “那我就更要帶您離開。”


    “你帶著我一個瞎子是跑不了的,他們不會把我帶太遠了,我身體不好,一旦病了就無法畫了,他們會為了繼續保持我的效率,轉移的位置不會超過五十公裏。”


    “老師——”、


    “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全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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