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車開上人行道隻需要一秒鍾。


    這一秒鍾裏,林琛雙手僵硬的緊握方向盤,一瞬不瞬盯著鹿青臨那張臉,腦海中思緒萬千,肺腑間情緒翻騰,他甚至做好打算,隻要鹿青臨表露出一絲絲遲疑,隻要隻一絲絲!他一定踩下刹車!


    然而沒有。


    鹿青臨無比專注的看著鹿微微的方向,手持武器的那條胳膊越抬越高,平平指向法院方向,似乎對於殺人這件事沒有半點遲疑。


    因為武器小巧,造型還不如那些記者肩上扛的設備起眼,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嘭的一聲!汽車巨大的衝擊力將人撞飛!


    林琛眼睜睜看著,在那個身體落地的瞬間,他的大腦也猶遭重擊,嗡嗡作響!


    他沒有耽擱,立即下車跑上前去。也不知是不是血液凝住了,四肢僵硬,陽光照在臉上,絲毫感覺不到暖意。


    他摘下地上那個男人的口罩,露出一張清瘦蒼白的麵孔。


    是鹿青臨無疑!


    林琛伸手去探鹿青臨的鼻息。


    已經死了……


    他目光微垂,落在鹿青臨身旁的那把武器上,再次伸手,拿起來掂了掂。


    沉甸甸的,金屬外層,有扳機和彈匣——這意味著這玩意哪怕不是槍,也很有可能是要人性命的武器。


    鹿青臨到底想做什麽?藏匿了幾年沒露麵,一出現就要親生女兒的性命?他是瘋了嗎?!


    不知道鹿青臨瘋沒瘋,林琛覺得自己快瘋了,哪怕當初曆經時間迴溯,心也沒像現在這樣亂過!


    越來越多人圍過來,有行人,有記者,有路過的車……密密麻麻,逐漸看不見鹿微微的身影,人群猶如屏障,將他與她隔絕成兩個世界。


    不知是誰拉他起來,又在他耳邊說話。


    林琛迴過神,側頭看見周警官的臉,對方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勸說什麽,然而林琛此時心神大亂,竟一句也分辨不出。


    隱約聽見周隊說“先迴警署”,接著被推進一輛車裏。


    車輛疾馳,周隊給他點了一根煙,深吸兩口,不知是煙草麻痹了神經,還是煙霧迷惑感官,林琛終於冷靜下來……


    “全弄錯了……”他吸著煙喃喃,手指冰涼,“全錯了……”


    另一頭的周隊正跳腳,這次行動他們的布置可謂嚴密,本以為案件能取得重大進展,誰知林琛這個關鍵位置上會出事!


    周隊了解林琛,那是再沉穩不過一個人,以往查案不管出現什麽狀況都能冷靜沉著,今天怎麽會突然衝上人行道,還撞死了人!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刹車被人動了手腳嗎?”周隊不能相信林琛會故意殺人,焦躁的說道,“現在隻能按照意外事故往上報,但是交通隊那邊肯定會調查……先想辦法賠償吧,隻要死者家屬不追究責任,別的都好周旋,就怕對方不依不饒……總歸是我的錯,不該把你找迴來,讓你惹上這種麻煩,唉!”


    林琛問:“電話追蹤到位置了嗎?”


    周隊的臉色更加難看,咬牙道:“追蹤到了,在清江港口。”


    林琛聞言怔然,這個答案也是意料之中。聖子有膽子打電話找上他,就一定有把握不被抓住,他一直覺得聖子狂妄自負,看來這份自負裏確有幾分實力。


    清江港口四通八達,沿岸停靠著成千上萬艘船,更不要提岸上鱗次櫛比的集裝箱,在這樣的地方,想找一個人無異於癡人說夢!


    哪怕追蹤定位足夠精準,聖子也大可以在警方趕到前把電話扔水裏,然後乘坐快艇離開,在這種魚龍混雜的環境,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琛閉上眼睛,發麻的雙手攥起,“是我上當了,這次的任務目標,是鹿青臨。聖子想借我的手,殺死鹿青臨,現在,他達到目的了。”


    周隊愕然看著他,心道這事怎麽跟鹿青臨扯上了關係?


    剛才他趕過去時,整個人也是火急火燎,要維持秩序,要防著記者亂拍,還要把林琛帶離現場,確實沒多留意死者的長相。


    他畢竟是個外人,不像林琛和鹿微微對鹿青臨的樣貌格外敏感。


    “鹿青臨突然出現,又死在警方的行動裏,一旦被媒體曝光,恐怕會出亂子,對司法機構的公信力也會負麵影響,你去想辦法壓一壓……”林琛垂著眼簾,聲音低緩的說道,“等查清楚鹿青臨和聖子的關係,再公布也不遲。”


    一個死了四五年的人突然冒出來,而且在翻案後又死了,這種新聞如果上了頭條,老百姓誰不會多想?


    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抨擊,什麽司法不公,什麽案情有貓膩,周隊隻是想到這些就一臉黑沉,趕緊打電話聯係相關人員處理。


    車禍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瞞是瞞不住了,隻能把死者的身份暫時瞞下來。


    “還有……”林琛緩緩開腔,“如果問到肇事者,就說……逃逸了。”


    周警官愣住,驚愕的看著他。


    林琛依舊低垂著頭,聲音低沉到極點,“每次行動都被看透,我的號碼也能被他輕易聯係上,這麽查下去……永遠不會有進展,另外派兩個人給我用,我自己私下查。”


    周隊的眼睛微微睜大,“你是懷疑……”


    警署裏也有“聖徒”?


    “不然呢?”林琛抬起頭,漆黑深邃的眼睛靜靜看著對方,“按理說,聖子能掌握每次的任務信息,就說明有人監督了整個任務進展情況,要麽是他自己,要麽是他派出的聖徒,可是我們已經部署過幾次行動,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這是為什麽?”


    反過來想,如果那個人是名警員,自然能夠藏匿行蹤,這就好比騎著羊數羊,永遠漏數一隻羊。


    周隊不敢相信自己的隊伍裏出現了叛徒,卻無話反駁林琛,他臉色變了幾變,才終於冷靜下來。


    林琛又低聲道:“我撞死了人,終歸要接受處罰,就當給我一次權限,等我找到他……是坐牢還是賠款,你們想怎麽罰,就怎麽罰吧。”


    周隊沉著臉沒作聲。


    會不會坐牢,要看案件性質,是意外事故,還是惡意傷害?再加上林琛是在辦案時出的事,牽扯到警方內部,裏麵的彎彎道道一時扯不清,可以操作的餘地很大。而且林琛是林家的人,林家絕對不會坐視不理,肯定會派來最好的律師……等等!律師?!


    周隊臉色又變,今天真是昏了頭了,他現在才想起與林琛關係不菲的另一個律師——鹿微微!


    “你……”周警官猶豫的問,“你準備,怎麽跟她解釋?”


    林琛沉默了很久。


    末了,他輕輕搖頭,低聲道:“暫時不見麵了。聖子早不殺鹿青臨,晚不殺鹿青臨,偏偏要等到鹿青臨向鹿微微顯露殺機時動手,這個時機把握得精準,不可能隻是單純為了炫耀,一定有什麽理由……有什麽理由,使他必須讓鹿微微看到這一幕,這很可能跟他下一步行動息息相關。你盡管把肇事者逃逸的消息放出去,我想看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周隊聽了,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從目前的線索來看,聖子殺人不是隨性而起,他殺的每個人,要麽跟鹿青臨有關,要麽是泄露聖子組織信息的叛徒。


    假設聖子與鹿青臨有仇,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報複,那麽他為什麽要選在這樣一個時機殺鹿青臨?……他這樣做,不就等同於救了鹿微微嗎?


    電話裏說是為了有趣,但這種麵上話,不管是林琛,還是周隊,都是不相信的。


    殺死仇人,卻救了仇人的女兒,而且還要在仇人死之前讓仇人的女兒親眼目睹父親對自己露出殺意……周隊糊塗了。


    越想越糊塗。


    聖子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也許到了這周六晚6點,能夠從那群聖徒的聊天裏獲得某些線索,但是如果這一切行動都是以報複鹿青臨為大前提,那麽現在鹿青臨已死,“聖子任務”還會繼續進行下去嗎?


    周隊在車裏憂心忡忡,林琛卻在思考別的事。


    上輩子……


    準確的說,是時間迴溯前。


    鹿微微是小城鎮裏一個不起眼的法官,林琛因為一起連環殺人案與她相識。


    現在想起來,如今這件案子不也算是連環殺人案嗎?同樣出現了王鳴鈺,同樣死了許多人,區別隻在於,殺人手法變得更加精妙。


    也許上輩子那些案子,王鳴鈺隻是一把刀,幕後者其實是“聖子”。


    這個設想成立的話,上輩子王鳴鈺會去找鹿微微,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可惜記憶消減得所剩無幾,他的記事本上也沒有那些細致入微的細節,現在眼看著隱隱有曆史重演的趨勢,除了暗中重新籌謀,其他事,他竟是無計可施。


    林琛閉上眼睛,恨不能將自己的大腦鑿開,他拚命迴憶往事,努力從記憶碎片裏拚湊痕跡,想起自己與鹿微微相處的點點滴滴,心頭又是酸澀,又是苦痛。


    他想起求婚時鹿微微羞紅了臉,想起夜晚兩人的纏綿,想起幾天後未婚妻不見蹤影,隻留下一條短消息,說是去見個人,會很快迴來,結果這一去,就是幾個月不見人影——


    明明就快結婚了,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卻看見她體無完膚的躺在儀器上,隻剩一口氣。


    林琛想起這些,渾身發冷。


    難道這輩子,也要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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