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雨勢仍舊滂沱,前去打探的敏兒急匆匆地趕迴來,撲了撲袖子上的雨水就進了殿裏,李攸璿立即問:“可有皇上的消息?”


    “迴公主,奴婢方才去堯華殿問過,那邊消息封鎖得很嚴,並未有皇上出宮的消息。後來,奴婢又去了西華門打探,聽侍衛長說,皇上在未時初刻便騎著馬出宮去了,好像要去追什麽人,連雨衣都未來得及穿!”


    李攸璿跌坐在了椅子上:“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也許,她們隻是長得相像而已,也許燁兒隻是想去確認一下……”


    但那樣的神情和容貌,世界上怎麽還會有第二個人,如果她不是,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又叫來捷兒,“你確定見過這個人嗎?為什麽她在照片上未留下名姓?”


    捷兒糾著眉頭似在努力迴想,“當時人太多了,奴婢也記不大清了,不過,印象中這位姑娘確實來過,似乎是和某位國侯夫人一起來的,因屬侯府親眷,並無誥命在身,所以未曾署名!”


    她入宮得晚,對照片中的女子並無任何印象,但從李攸璿慎重的表情中,猜度這人來曆必不會尋常,迴起話來也格外謹慎了幾分。


    “哪位國侯夫人你還能記得嗎?”


    “似乎是安國侯夫人,不過,奴婢也不敢百分百確定!”


    “就是安國侯夫人,奴婢聽西華門侍衛說,皇上出宮前曾詢問過安國侯府馬車的去向,似乎就是去追她家的馬車了!”敏兒在旁邊十分確定地補充說。


    李攸璿蹙眉思索,今日雖名義上是誥命夫人的例行覲見,但因皇室推恩,通常會準許諸夫人攜家族女眷進宮參宴,以便從中挑選適齡女子為宗室子弟聯姻。


    那人想必是托了安國侯府親眷的身份入宮,隻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安國侯府遠在西疆蜀地,距京城千裏之遙,從未聽說過與上官府有何故舊,如何會與那人聯係在一起?


    上官凝,她此次迴來究竟是福是禍?


    出於對李攸燁感情歸屬的前所未有的擔憂,長公主心裏那點對故人起死迴生的惶恐驚訝似乎也被鋪天蓋地的憂慮蓋了過去。


    追根刨底,她從未在心底承認過起死迴生這件事,寧願相信這樣違背常理之事從頭到尾隻是她們的臆測,那個人或許並非那個人,隻是另一個與她形神相似且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一位侯府小姐,真正的上官凝早已於兩年前,香消玉殞了,難道不是嗎?


    真正要擔心的應該是李攸燁不顧一切追出去的行徑。


    不管她此去將帶迴什麽樣的消息,是喜的,還是悲的?對一牆之隔的那人來說,並無什麽區別,她這一去就注定了與前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倘若佳人再生,舊情複燃,對那人的打擊隻是毀不毀滅的區別而已。


    她開始理解那人為何會如此這般失魂落魄,人最害怕的就是才將擁有便將失去,而且失去得這樣猝然、毫無防備!


    權洛穎看著窗外染藍的天空,驟雨初歇,院子裏一片狼藉,然而被暴雨洗淨的心靈,卻格外安寧。她愈是這樣,魯韞綺就愈是擔心,想開口罵李攸燁,又覺所有的責備都挽不迴她此刻的傷心。


    若這錯誤隻由一人引起,或打或罵她不會有任何姑息,但此事的情由已經遠遠超出她可染指的範圍。每個人都像是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命運早已不由自己掌控。愈是關心就愈是平添無力。


    “魯姐姐,我想迴家了!”


    這些天她大多時候是在發呆中度過的,第一次開口,卻莫名讓人一陣心酸。迴家?她們哪裏還有家呢?


    “小穎,跟我說說,你們迴去之後的事好嗎?”


    權洛穎側臉意外地看著她,這是她迴來後,她第一次開口詢問那邊的事,卻是在這樣一個時刻。魯韞綺其實有自己的打算,她是想借這件事轉移她的注意力,脫掉鞋子爬上床來,和她並排坐在一起,拽過被子捂著腿,“你有沒有見到蕎姨他們?他們還好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地點了點頭。半晌,方看到那人長長籲出口氣,低下頭掩飾般地抹抹眼角的水漬,“那就好!”


    抬起頭來,“不要這樣看著我,這樣顯得我很沒心沒肺似的!”說完,竟真的沒心沒肺地笑開來。權洛穎默默無言看了她半響,剛要啟口就被她捂了嘴,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現在不準說,我就是擔心了很久,不敢問,做了一陣子縮頭烏龜,但是你不準說我。”


    權洛穎把嘴巴上的手拿下來,低頭默默“哦”了一聲,果真什麽都沒說。


    魯韞綺眨眨眼睛,心裏暗暗懊惱了一下。現在明明是她傷心的時刻,自己還這樣欺壓她,有損她勸慰她的本意,繼續裝作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那你是怎麽迴來的?”


    “我殺了人,被他們通緝了!”


    她這一語差點讓魯韞綺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嗆死。有點不敢相信地盯著眼前說出這話時格外鎮定的人,似乎想從她的神情中找出一絲開玩笑的意味,“你說你殺了人?殺了誰?”


    她沉默了許久,方念出那個名字,“呂道鬆!”


    魯韞綺繃緊的神經突然鬆弛下來,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似的,反過來安慰她,“哦,可以理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麽!如果換了是我,也一定會去找呂道鬆報仇的!”


    牙齒咬得咯咯響,顯是對呂道鬆恨到了極處。


    “可是我殺錯了人!”她麵上並無波瀾,但說出的話已經然讓魯韞綺數次氣息不勻,這次更是猝不及防到岔氣。乖乖,能不能講話別隻說一半啊,人都能殺錯,這姐們未免太大意了吧!


    “咳,我該……說你……什麽才好?”


    然而她卻很平靜地迴答:“我殺的並不是原來的呂道鬆,隻是一個並無任何作惡事實、表麵上還是好人的呂道鬆,一個即將榮升為人父,卻未等到兒子出世便死在別人槍口下的呂道鬆!一個生前和我毫無瓜葛、死後也並無仇怨的人。”


    魯韞綺下巴拉得越拉越長,聽完她的解釋立即覺出不對來,一下子閉合差點就咬了舌頭,忙噓溜一聲,一邊揉著頜骨,一邊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等等!你是說你們迴到了原世界,但是卻迴到了兩年前?那時候,呂斯昊還沒有出世,你遇到的呂道鬆隻是從前的呂道鬆,還沒有做出背叛原世界等惡事?”


    她點了點頭。天哪!原來是這樣!


    “那……那時候的蕎姨和權叔……認識你嗎?”


    她小心地道出自己的憂慮。


    “最初時候,他們的確不相信他們有一個這麽大的女兒,但是我和他們很像,這是事實。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以後,他們很驚訝地看著我。他們說很喜歡我,但是無法接受我是他們的女兒。因為之前從未與我見過麵。


    我跟他們講歸島,講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好比天方夜譚。但是他們後來慢慢接受了我的存在,他們覺得那會是一個合情合理的人生,隻是有點悲劇。


    我以為他們最終接納了我,接納了那個世界的一切,當我開槍打中呂道鬆的那一刻,我看到爸爸眼中的憤慨,還有媽媽眼中的不可理喻,他們雖未對我質問,但那一刻我知道我錯了。


    沒有所謂歸島,也沒有所謂背叛,那些經曆對他們來說都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怎麽會是故事,那都是事實啊,他們都被呂道鬆所害,那個人明明就是咎由自取……”


    魯韞綺試圖說服她也試圖說服自己,然而觸碰到那雙盈滿水霧的眼睛,發現所有掙紮都隻是徒勞而已。


    不甘不願承認這個事實,那早已被她視為親生的父母,會記不起歸島的一切,記不得她,“難道我們對他們來說都隻是故事嗎?蕎姨呢,她不記得曾經收養過我們嗎?她從小就開始教我醫術,嚴寒酷暑從未間斷,這些,這些真實發生的事,都不記得了嗎?”


    “不是不記得,隻是尚未經曆過,也許以後,也不會經曆!”


    “我不相信,那些真實的事情,怎麽會隻是一個故事……”


    權洛穎哽了哽喉嚨,伸手撫上她流淚的麵頰,慢慢擁她入懷,任她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襟裳。


    她此時的脆弱她都曾經曆過,因而也更理解那種驟然失去所有的無助。你總以為假若時光倒流,一切失去的就會再次擁有,然而事實的真相是,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你。即使有,他們也不會是你記憶中那些最想挽迴的人。


    “後來呢?他們有沒有把你交給警察?”


    魯韞綺漸漸不哭了,朦朧著眼睛問她。


    “他們不忍心交出我,隻是告訴我,我必須要走了,從哪個時空來,迴哪個時空去。我問他們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他們說不知道,隻是覺得我從頭到尾都不屬於這裏!”


    魯韞綺握緊她的手,感受她當時的悲傷和無助。卻被她輕輕地反握住,安慰似的用手指點點她的手背。她永遠是這樣,外表看似柔弱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強,即使她比她年長幾歲,總是揚言要保護她,實際上往往受她保護更多些。從小到大從未變過。


    “然後,他們就狠心讓你走了?”


    “其實,我隻是想迴去看他們一眼,想看看他們以前生活的地方,至於他們認不認我都沒有關係,既然願望已經達成,我自然也沒有什麽遺憾!何況,那時我擔心你們的下落,他們也是看在眼裏的,相信即使沒有這件事,他們也知道留不住我,離開是我必然的選擇。”


    “那麽現在,你可有後悔過?”


    “不曾後悔!”見她如此堅定迴答,魯韞綺顯然不相信。她輕輕歎了口氣,服軟道:“隻有過一段時間的動搖!”


    見她仍是懷疑,又補充說:“就在剛剛和你聊完這些以前。”


    魯韞綺擦擦眼角的淚滴,見她招供還算乖,也就不再深究,留神地聽她細說:


    “我感到有些許抱歉,跋山涉水想找迴來的情人,注定是搶了別人的心上人,那個人還與我有著相似的經曆。我無家可歸,她又何嚐不是……”


    不待她說完,魯韞綺就開啟了苦口婆心模式,一邊擦鼻涕,一邊叮囑她:“你這時候不能同情心泛濫你知道嗎,如果你這時候退縮就等於拱手讓人!雖然李攸燁這個人,歪瓜裂棗、三心二意,不咋地,但是,好歹這瓜是長在咱自家園子裏的,不能平白讓別人摘了,你曉不曉得?”


    “我曉得,所以我剛剛說隻是有些動搖,但並未打算放棄。”


    “那就好!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我想向太皇太後要迴棲梧!”


    “嗯?”魯韞綺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如果這場戰爭最後注定是我輸,我願意放棄一切,但是有一個人我必須要帶走,就是棲梧!魯姐姐,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


    這是要破釜沉舟了嗎?魯韞綺心中突然燃燒起一團熊熊的火焰,鄭重地握住她的手,像宣誓一般,“你放心,離婚打官司爭孩子我最在行了,到時候如果分家,我一定幫你把孩子搶到手。雖然現在是封建社會,他們家大業大、位高權重,但好在咱們歸島還有些家底,不怕跟他們幹仗!”


    從哭啼啼的狀態切換到當家理財模式,隻花了一秒。魯韞綺從袖口掏出一個計算器,開始進行未來的各項計劃:“我盤算過了,用歸島的錢將來咱們可以在京城開很多家酒樓連鎖,或者發展地下銀行,怎麽著都餓不死,當然,這個年代糧食是最重要的,歸島之前經營的糧店都還能運營,到時候咱們都收迴來,攢上個幾年就能掐她命脈,這都用不著高科技出手……”


    權洛穎嘴角動了動,“我沒說一定會輸……”


    “這叫未雨綢繆,你是從小沒窮過,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長公主覺得這幾天魯韞綺有點反常,經常跑出去一整天不見人影,不知道她在忙什麽。而權洛穎隻在她這裏住了一個晚上就搬迴了堯華殿,每天在宮裏看書澆花帶孩子,神色安閑淡定,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倒是李攸璿自己,自從接到李攸燁要在外麵小住三天,讓她代理國政的口諭,就認定了她與上官凝舊情複燃的事實。越發覺得李攸燁在這件事上處理得太不像話,家裏有妻有女,居然還要跑到外麵小住,小住你個頭啊,想私會情人就直說。事後居然還拉長姐出來頂包,害得她現在在這倆姐妹麵前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這天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來看望權洛穎,她吩咐侍衛在門前落轎,自己提了幾盒糕點來探她的口風。一見麵果真是尷尬到死,但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擺出幾分公事繁忙抽空過來問候的架勢,把糕點往桌子上一放,“幾天不見了,妹妹過得可還好嗎?這殿裏的人使得可還順手?這幾日公事繁忙,愣是沒空來看望妹妹,今日下朝路過禦膳房,看到有幾樣點心是妹妹素日喜歡吃的,特意拿了些過來,咦,棲梧呢,也叫她過來嚐嚐?”


    “現在是午休的時辰,她已經睡下了!”


    “哦,那可真不巧!”


    長公主見她又迴到書案旁,叫宮人準備了茶水,一副請她自便的樣子,自己則伏在案上勾勾畫畫,似在用尺規描摹什麽東西。而桌上早已摞了一疊畫好的圖紙,上麵奇奇怪怪的圖形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時好奇,就走了過來,“你在畫什麽?”


    “棲梧說想要一間小房子,我畫些圖紙要工匠們照著去做來!”


    說話時頭也未抬,一臉認真地模樣。


    “啊?”長公主驚呆了,“你居然會畫這個,畫的真好,我小時候也想要一套這樣的小房子,但是母後不讓,還說我貪玩!棲梧有你這樣能工善畫的母親,真是太幸福了!”


    “嗬嗬,一些小玩意而已。”


    “這可不是小玩意,這可是一個孩子天真的夢想!”長公主明顯有些過於激動了,權洛穎尚未及時適應,她又拽著她的袖子道:“小穎,能不能給我也做一套呢,照這個比例放大了來!小穎……你就幫我也做一套吧!”說著竟然央求起她來。


    權洛穎略遲疑地看了眼童心爆發的長公主,懷疑她缺少童年樂趣,才會對這個兒童房子如此感興趣。收斂了神思,


    “好吧,長公主既然想要,我吩咐工匠做來就是,隻不過,可能要延後幾天了!”


    “沒事沒事,我可以等!”


    “小穎,其實我一直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臨走前,李攸璿才算表明來意,又恢複了長公主的高挑威嚴,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此時說這些也許並不能讓你心安,但我希望你能給她一些必要的緩衝時間,我相信她會處理好這件事,也請相信你在她心中的位置。無人可以撼動。”


    “謝謝!”權洛穎倚在門邊笑。那花樣的容顏,堅定的心誌,誰又忍心去辜負呢?長公主歎了口氣,提筆寫下一封信,交由侍衛送往宮外那人小住的地方,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但願她自己也能夠明白。


    李攸燁收到了皇姐的來信,拆開來看,裏麵雖隻有短短數語,卻字字戳人眼目,“她要走,吾阻攔不住,見信速歸,不然天涯海角,不複再見!”


    心口一窒,抬頭對上那雙瑩然的雙目,“對不起,我要走了!”


    她似乎早有預見一般,默然點了點頭。李攸燁上前一步,目中滾蕩著晶瑩的夜色,“我走後,你也要走了嗎?”


    她的沉默給了她再次表明心跡的機會:“相信我,隻要三年,隻要三年,我會在原處等你,你一定要來,一定不能放棄,不能失約。”


    “我會的!我會堅持到那一天。”她說。手指撫上李攸燁的眉眼,想要將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都刻在心裏,慢慢地吻上了她幹涸的嘴唇。


    李攸燁一步三迴頭地上馬,沿著小巷奔馳一陣,猛然勒緊韁繩迴首去望,那個柔弱的身影,依然站在巷尾,凝神注視著她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仿佛被時光凝固住了。


    她的眼前突然覆上一層水霧,調轉馬頭就要往來路迴奔,杜龐見狀匆忙喊道,“皇上,權娘娘在宮裏!”


    李攸燁被他一語驚醒,奮力將馬頭再次調轉迴頭,向著皇宮方向毫不停留地疾馳而去。


    杜龐鬆了口氣,也甩了馬鞭跟上,轉彎時忍不住迴頭去看,隻見方才還像旖旎了一牆□□的巷尾處已無半個人影。不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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