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相見,這本就是當初她發下的誓言不是嗎?既然發過誓了,就合該接受這樣的結果。


    李攸燁頭抵在冰冷的石欄上,就著不知從何處迫來的鑽眼的冷風,真想就此昏醉一場。可是昏醉就能忘掉那些過往嗎?


    “爹爹,我們玩躲貓貓吧!”


    “不行,已經太晚了,該睡覺了!”


    從禦書房迴到寢宮,奔忙數日的李攸燁隻想就著床躺下,可是女兒顯然不肯買賬,特地地從自己寢宮跑過來,嚷嚷著要陪她玩耍,這陣子她總是這樣,興頭一上來就再難減退,雖然她否決了一個提議,可是絲毫不影響她繼續提第二個,


    “那我們玩翻跟頭嗎?”


    小公主兩隻手拄著床沿,期待滿滿地看著仰躺在床上的李攸燁。後者懶怠地擺了擺手,


    “我說過了,現在太晚了,快點睡覺~”


    醞釀了一會兒,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夾著她的腋窩把她抱到床沿上,迅速地脫下兩隻搖來搖去的小木屐,自己也蹬掉靴子,把她塞到被子裏麵躺倒,快快地合上眼皮。


    動作麻利到連小公主反應的餘地都沒有。於是,等她被埋進被子裏的時候整個人都不樂意了。嗯~的一聲蹬掉被子,身子一扭,完成了一記高難度的側翻滾動作,重又坐了起來。


    李攸燁眼睛是真睜不開了,任由她怎麽揪,怎麽撓,就是動也不動。聽她沒動靜了,以為終於消停會了,心裏著實鬆了口氣,等聽到嗤啦一聲的時候為時已晚,下一刻就被高空中砸下來的帷帳蒙住了臉。


    “你說你白天都幹嘛了?每迴到晚上都這麽有精神?誰家孩子像你這樣,不睡覺還給我抓帳子,帳子壞了我看你睡哪兒!”


    徹底爆發的李攸燁,把她抱到外間的塌上,不客氣地往那兒一放,從肩上把被子扯下來,將她係住。迴頭看看“塌了”的床,被氣了個七竅生煙。棲梧從小山裏艱難地冒出個頭,兩隻手不樂意地一齊往外推了一把,將李攸燁新築的“防線”弄塌,以示對她喋喋不休的不滿。李攸燁磨了磨牙,尋思今天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非得跟夜貓子一樣日夜顛倒不可。


    把被子重新攏好,覺得密不透風了,就推開旁邊的一格窗子,立時從外麵灌進來一股冷風,李攸燁打了個激靈,打往天上一指:“呐,看見了嗎?你現在就把外麵的星星給我數出來,數出來以後我就天天陪你玩躲貓貓,數不出來,就別想讓我再陪你玩,天一黑就得老老實實上床睡覺!”


    小公主迴頭看看她,又撇著嘴看看窗外,兩隻手交叉來交叉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李攸燁抓了兩個軟枕墊在身後,往後麵一靠,“從一開始,數吧!”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反應。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四個,兩個,三個……”


    半晌兒終於聽到她開始數數的聲音,李攸燁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嘴角緩緩下拉,之後就慢慢固定成了與周公下棋的模樣。


    於是等她醒來發現女兒不見了的時候,差點沒從塌上栽下去。


    “棲梧!棲梧!”


    在殿裏喚了兩聲,沒有迴應,忙丟下被子下床去找。火把點起來,整個堯華宮頓時變得異常緊張。李攸燁的唾沫星子已經在兩撥侍衛的頭頂上噴灑過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夜色霧繞的,她一個三歲大的娃娃能跑到那裏去?這幫飯桶,連個人都看不住……


    最後幾乎把整座堯華宮都翻遍,才在後院的牆角處找到正趴在水缸邊玩水的她。


    李攸燁的火蹭的一下上來了,那些水缸是她吩咐放在那兒準備夏天養些蓮藕的,現在蓮藕還沒長起來,裏麵就是黑咕隆咚的一缸水。按說這高度平時她也夠不著,可是現在它偏巧被放在了牆角的位置,牆角下麵有牆墩,正好讓小公主有了依靠的地方。此時她就不負眾望地踩在牆墩上,屁股抵在牆壁和水缸之間,兩隻胳膊架在缸沿上,劈裏啪啦地拍打水花。如果底下的強墩再高一點,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李攸燁既驚又怕,二話不說把她從夾縫裏抱出來,遠離那缸水,迴頭忘性很大地斥責眾人:“誰讓把缸放在這兒的!”


    侍衛、宮人們紛紛跪了一地,李攸燁掃一眼這幫酒囊飯袋,實在覺得跟他們生氣就是自己找氣受。勉強壓下怒火,又轉顧女兒,“還有你,我叫了你這麽多聲,為什麽不答應呢?自己跑這兒來玩水,水是那麽好玩的嗎?”


    一邊說著一邊抓起她的手,試了試溫度,不出所料,冷的跟冰塊似的。忙貼在唇邊哈了哈氣,又把另一隻小爪子拿過來以同樣的方式暖了暖。


    抬頭,“冷不冷?”


    “哼,才不要理你!”小公主兩隻眼睛紅紅的,嘴角撇成拱橋狀,看起來十分委屈的樣子,聲音還帶點哽咽。


    “怎麽?說你兩句還不成了?”


    “嗚嗚……”


    “好了好了,又不是真說你,別哭了啊!”到底舍不得,李攸燁把她摟在懷裏,耐心哄著,同時低頭檢查她有沒有傷著碰著。棲梧委屈地窩在她的肩頭,兩隻胳膊緊緊圈著她的脖子,不給她看正臉,同時嘴裏一直“嗚嗚”的哭不停。


    平時她也不這樣的,李攸燁是真急了,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告訴爹爹,是不是傷到哪兒了?”


    “嗯,腿痛痛……腳也痛痛……哇……”


    李攸燁一聽,趕緊把她褲管拉上去一瞧,隻見蓮藕般的小腿上靠近膝蓋的地方有一塊紅紅的印子,像是被什麽擦到了,而露在木屐外的腳趾頭也紅了一塊。


    “這是在哪兒劃的?”


    “那兒!”


    李攸燁看她告狀似的地指著剛才站過的強墩,一時無語,趕緊把太醫叫過來,抱她迴殿裏,盯著太醫上完了藥,把她擱膝上摟著,低頭吹吹小腿上的傷,“還疼嗎?”


    “嗯!”


    “好端端的你跑後麵做什麽!受了傷還在那兒玩水,你怎麽這麽大的癮呢!”


    “我看不到星星了!”


    李攸燁停了停,“你爬那麽高就是為了數星星嗎?”


    “嗯,”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又大哭起來:“可是我沒有數完,它們太多了!!”


    李攸燁有些哭笑不得,感情罪魁禍首在她這裏,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好了好了,沒有數完就沒有數完!咱們不數了,不哭了啊!”


    “不要!!”


    李攸燁有點沒轍了,“你是不是擔心數不完爹爹就不陪你玩了?”


    “唔……”


    “好了,你告訴我,你數了多少個?我看看夠不夠陪你躲貓貓行不行?……四個?五個?不改了嗎,行,那就五個吧,有點巧哦,剛好夠今天躲貓貓的數……”


    “萬歲爺,該上朝了!”


    五更天不到,李攸燁照例被一聲輕喚叫醒,下意識地摸摸旁邊被褥,女兒還在,正睡得香,心又落迴到了實處。抖抖精神,撐著疲憊的身子從床上起來,穿好衣物,便打發人去準備上朝。


    一路上忍不住反省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自從上次出遊以後,自己似乎就沒再好好陪過女兒,一是宮裏積壓了太多的事需要處理,實在騰不出時間來,二是宮裏畢竟比不得宮外,規矩繁瑣,從出遊一路上的朝夕相伴,到現在一天也見不了幾個時辰,女兒心裏有落差是在所難免的。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也是她無可奈何。


    “棲梧,你想不想要個娘親?”


    次日晚間,抱她來到殿前的台階上,裹著被子席地而坐,李攸燁認真地問出這個思考了很久的問題。


    火盆被放在下一級台階上,因為懷裏抱了個手爐的緣故,小公主稍一動彈就會把被子撐開,李攸燁得時不時地給她重新捂好。


    “唔?”此時聽到爹爹的問題,棲梧滿臉迷惑地抬起頭來。


    “就是說如果有個人像爹爹這樣疼你,每天陪棲梧玩,摟著棲梧睡覺,你會不會喜歡呢?”她把一個完整的栗子咬開一個缺口,肉掏出來遞到女兒嘴邊。


    “喜歡啊!棲梧喜歡爹爹!”小公主一口咬住栗子,想都沒想就高興地迴答,李攸燁懷疑她根本沒聽懂意思,手指勾去她嘴角的糖屑,說:“我說的這個人她不是爹爹,她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像娘親一樣照顧你,你也願意嗎?”


    “???”


    “你看懷仁他都有爹爹和娘親兩個人疼,你隻有爹爹一個,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知道!”小公主很幹脆地說:“因為棲梧的娘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懷仁的娘親在家裏!”


    “等棲梧的娘親迴來了,棲梧就也有兩個人疼了!”


    “……那萬一棲梧的娘親迴不來了怎麽辦?”


    “那棲梧就去找她。棲梧去問賣年糕的老奶奶,我的娘親在哪裏?賣年糕的老奶奶就告訴我,娘親在那個地方,棲梧就騎著大馬去找,如果遇到大河,就去坐大船……”


    李攸燁沒發現女兒小小年紀還是個十足的樂天派。聽她為自己假設的種種情境,雖然旅途波折了點,但無一例外都是以能找到娘親為前提的,仿佛能找到她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這說明她是知道自己有娘親存在的,而且為此深信不疑,如果自己貿然塞個陌生人給她不知道會起到什麽樣的效果。李攸燁咬了個栗子放在自己嘴裏,開始重新思量先前的問題。


    “……唉,算了!”


    越想越心煩意亂,幹脆不想了,李攸燁把手中的栗子殼都扔到火盆裏,拍拍手站起來,“你乖乖坐著,不要動,我再去端個火盆過來!”外麵實在太冷了,一個火盆根本不太管用。


    當她從殿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女兒裹著小被子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吃她預先給她剝在那兒的栗子,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有些長。長到有些模糊片段從記憶中溢上來,無論如何去剪也剪不斷。


    棲梧的被子滑向一邊,仍渾然忘我地吃著香噴噴的栗子,這些都是爹爹讓人從安陽帶迴來的,隻因為她愛吃,李攸燁便讓人千裏迢迢地從北疆運迴來。李攸燁看著這幅畫麵,對著無邊的夜色長長地歎了口氣。


    轉眼到了夏初,晚霞滿天的時候,處理完政務,李攸燁就歇在玉清湖畔的亭中納涼,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也許是太久沒有享受過這樣清淨的日子,她這一覺睡得特別沉,一直到霞光退散,星辰滿天的時候,才在杜龐的輕喚中蘇醒。


    “萬歲爺,該起來用膳了。”


    “什麽時辰了?”


    “辰時三刻了。”


    “棲梧醒了嗎?”


    “萬歲爺,您忘了,小公主一大早就被接出宮了!”


    李攸燁慢慢坐起來,用手掌頂了頂太陽穴,腦袋裏還有些眩暈。望著眼前擺滿了各色菜肴的桌席,突然沒了胃口,“撤下去吧,朕現在不餓。”


    “可您中午也沒吃多少啊!”


    “沒什麽胃口!”


    杜龐為難了一會兒,見她沒有改變意思的跡象,剛要把飯菜撤下去,就被一疊妖嬈的女聲打斷,“先別撤,東西扔了多浪費,擱這,別人不吃,我吃!”


    杜龐一瞧來人,立即喜上眉梢,忙見了禮告了辭,帶著一幹膳食宮人匆匆下去了。


    於是這大好的清風朗月就留給了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


    喝一小盅清酒,再掃蕩一遍菜肴,那人嘖嘖有味地抿抿嘴,“唉,真是沒想到,才兩年時間,這宮裏都冷清成這個樣子了,一個人跟一群鬼魂住,真是可憐哪!”


    尾音拖得長長的,夾槍帶棒地暗損。


    李攸燁懶得理會,從另一麵乘著小舟,往寢宮方向駛去。


    “切~都這樣了,還強!”剩下人不屑地切了聲,叨了個花生米扔進嘴裏,扭扭腰也轉身走了。不過,她走的卻是另外一個方向。


    “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想你了唄!”


    “少來!”殿中人嗔她一眼,讓人繼續把她的東西搬到裏麵去,雖然隻離開了一個月,但這璿樂宮已經陌生到自己快要認不出了,首先那院裏的紫藤蘿就繁茂的不像話,記得剛離開的時候它隻是一株不知道能長到什麽樣子的小綠芽,今個敏兒就告訴她,它們已經開開謝謝了兩次,似乎在默默提醒著她與這世界交錯兩年的現實。


    時間真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她的23歲生辰還沒有過,就即將麵對自己的25歲生辰,明明隻過去了一個月啊,如果她確實是25歲,那麽她消失的24歲去了哪裏?


    “你說,如果小穎沒有找到我們,我們現在應該是多少歲了呢?”


    “不知道,但肯定是個老妖怪了!”


    “那如果我變成老妖怪了,你還會不會喜歡我?”


    魯韞綺噗嗤一笑,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掛在她身上很魅惑的說,“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像什麽?”


    “很像一隻發情的小動物!”


    “你是說你自己吧!”長公主惱羞成怒地說,卻並不排斥她的靠近,相反,她很喜歡這個女人魅惑的笑音,聽在耳朵裏癢癢的,心跳的很快。


    “說實話,你是不是想我了?”魯韞綺抱著她問。


    “你就站在我麵前,我幹嘛要想你?”


    “可是我想你啊!”魯韞綺嗅著她的發香,在這間飄滿紫藤蘿香氣的宮殿中,第一次覺得喜歡一個人竟是如此幸福美好帶著香氣。


    可是有的人卻不懂珍惜呢?


    “快說,你們兩個和談得怎麽樣了?”長公主想起來還沒問正事,推開快要溺斃在幸福中的人,很嚴肅地問她。


    “我好心好意地去跟她講和,但你那皇帝弟弟心高氣傲的很,沒有理我。”


    “是她沒有理你,還是你故意惹她生氣?”


    “什麽叫我故意惹她生氣,我可是一句別的話都沒說,你也太護短了吧!”


    見她真有些生氣了,長公主捧起她的臉,好聲好氣地說:“你為什麽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跟她好好談一談呢?自從經曆了那些事,經曆了生與死,我以為有些東西我們都能放下了。我很珍惜這次重生的機會,你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們之間不要再有誤會。就當為了我,為了小穎,再去好好談一次,嗯?你也不希望將來她們和好以後,見了你還要尷尬吧?”


    “你覺得經曆了這麽多事,她還會和小穎在一起嗎?我覺得我們根本沒有和談的必要,我和她的聯係也僅僅是因為她是你的親人,是棲梧的另一血親而已,對她本人,我已經沒有任何好說的了,從她把我們當成敵人的那一刻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


    “那如果她們再在一起了,你們還會是朋友嗎?”


    “不可能,她們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麽理由再在一起呢?”


    “她們會在一起的。你相信我。”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有我們啊!再努力一次好不好?不要那麽著急的下結論,就當是為這段已經耗費了她們數年光陰的感情最後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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