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京的時候李攸燁沒有驚動任何人,不過身為監國的李攸璿還是得到了消息,提前在宮門口迎接。遠遠的看見一身便衣便袍的李攸燁下車來,從身後牽出白衣素服的上官凝,長公主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含笑迎上去,先給皇帝皇後福了禮,這才發揮長姐的關懷,“怎麽去了這麽久才迴來?”


    李攸燁簡單迴道,“官道難走,不得不繞了許多遠路。”


    “原來如此。”李攸璿也不多問,轉顧上官凝,執起她的手,“一直擔心你出事,總算燁兒把你接迴來了,迴來了就好。”上官凝欠身為禮,感激道,“多謝皇姐關心。”


    “謝什麽,”長公主輕輕抱了抱她,“以後就隻有你在身邊照顧她了,我還要謝你才是。”兩人分開懷抱,心照不宣地笑笑。


    “好了,別幹站著了,你身子還未好,有什麽話迴去再說。”李攸燁攬了攬後者的腰,與她一起登上迴宮的鑾輿。隔著一道搖擺不定的垂簾,上官凝注目宮瓦上那片悖季的雪白,手裏托著沉甸甸的木匣,喉嚨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竟無言以對。李攸燁什麽也沒說,底下扣了她的手,示意她放鬆。待迴到堯華殿,將她扶去暖閣,先請了太醫過來診脈。太醫告誡她要多休息,切忌被人打擾。李攸燁不敢違背,離開前見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脆弱無力的模樣,依依不舍的目光,終究放心不下,決定留下來多陪她一會兒。上官凝遂了心意,貪戀地躺在她懷裏,懷裏仍抱著那畫匣子。李攸燁見了要給她拿走,“別抱著了,它又沒長翅膀不會飛走的。”


    上官凝連忙護住匣子,搖了搖頭,說什麽也不肯放手。李攸燁沒辦法,隻好任她抱著。等她累極了漸漸睡著以後,這才悄悄地把匣子從她臂裏抽出來,擱在枕頭邊上,慢慢扶她躺下,看著她刻著倦意但卻恬靜的睡容,輕輕地歎了口氣。給她蓋好被子,悄悄地退出了房門。


    這邊安置好上官凝,李攸燁迴到前殿,見李攸璿正坐在北麵嫻靜地喝茶,不忙招唿,轉著腦袋在殿裏東張西望,就差把心急寫在臉上了。李攸璿笑著放下茶盞,“別找了,棲梧跟著奶娘在禦花園裏玩呢,已經著人去叫了。”


    李攸燁這才停止走動,提了提袖子,坐到她旁邊,接過清茶先潤了潤口,又迫不及待地往門口張望。長公主無奈得笑了笑,趁著周圍清淨,斟酌著問,“你打算今後怎麽安置上官凝?”見李攸燁無話,又說,“總不能把富宜宮一直當殯宮了。”


    李攸燁默了半響,方迴,“等過一陣子安陵的享殿完工了,就把皇奶奶的梓宮移過去。”


    “離安陵竣工日子還遠著呢,為什麽不直接移入兆陵,與皇爺爺合葬?”


    李攸燁不想過多解釋,隻道,“以卑動尊,於禮不合。”


    “可惠太妃與皇爺爺合葬,還不是以卑動尊,於禮不合?”


    “皇姐!”見她似乎緊揪著不放,李攸燁有些不耐煩了,“最近朝中局勢如何?”


    長公主見狀隻好收口,將近日的要務簡單地交代給她,無非是北方災民泛濫、國庫糧食短缺之類懸而未決的問題,胡先生建議去南方緊急征糧,而禮部高大人以不合朝廷規矩為由堅決反對,雙方相持不下。李攸燁聽罷略一思忖,吩咐杜龐,“傳令內閣六部七品以上大臣今夜統一到朔華殿議事,朕要召開晚朝,聽聽所有人的意見。”又對李攸璿道,“皇姐到時候也來。”


    話音剛落就聽到殿外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奶聲,李攸燁耳際的那根弦似被人輕輕撩撥了一下,發出格外柔軟的曲音。心中的不悅立時被消弭了大半,忍不住起身迎出殿去。一出門奶娘就把日思夜想的小公主送到了她麵前,大半個月沒見,小公主一見到李攸燁,雪白的粉頰乍出歡喜的表情,很自然地朝她傾來小身子。李攸燁迫不及待地把她接過來,抱在懷裏,顛了顛似乎沉了不少,親親她的臉,“想我了沒有?”


    小公主搭著她的肩膀,繼續延續她那一路“吧呀呀”得天外語言,間或蹦出幾個模糊不清但明顯成型的字眼,令李攸燁驚奇得不得了。湊著耳朵貼上去,“再說一個,什麽什麽大?什麽什麽八?”不過小公主並不買她的賬,越問什麽越不肯說什麽,李攸燁無奈地笑笑,拱了拱她的腦袋把她抱進殿裏。長公主見父女倆團圓,算是完成了一件心事,留了一會兒便走了。李攸燁把玩累的女兒放在腿上,拿小皮鼓逗她,招奶娘過來詢問,“這些日子公主有沒有哭鬧?”


    “迴皇上,公主乖得很,幾乎沒怎麽哭過。”


    “哦?是麽。”李攸燁將攥了小皮鼓又變得不安分的小家夥扶起來,對奶娘的話持懷疑態度,不過奶娘倒是再三肯定,令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不知疲倦的小魔頭,難道她這些天的擔憂是多餘的了?小公主蹦躂了一會兒,終究是玩累了,撲在李攸燁肩膀上,打了個冗長的哈欠。李攸燁笑笑,就把她抱進內室的搖床上,親眼看她睡著。令人好生照看著,自己去沐浴更衣。


    晚朝過後,朝臣紛紛散去。李攸燁單獨留下胡萬裏和李攸璿,“朕這次從富陽迴來,路上親眼目睹山河凋敝,百姓流離於道,食不果腹,深感白尚書臨終前的憂慮,無一不切中玉瑞要害。可惜,未必所有人都有這番覺悟。朕今日授胡先生首輔之職,乃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非一時興起,社稷危亡之時,惟先生能秉承白大人遺誌,真正為江山百姓謀福,助玉瑞度此難關。所以胡先生切莫推辭了,更不必妄自菲薄,有什麽難處就同朕說,朕會盡力解決,一切為了安民。”待胡萬裏退下後,她又對李攸璿道,“關於調糧之事,還要勞煩皇姐親自到江南走一趟。”李攸璿會意,這是要她代表皇家向那些糧商施壓,現在皇室人丁奚落,她這公主不得不走到台前,充半個王爺,就連這次監國也是。好在自從金王李戎琬封了國以後,朝臣對女人當政暫時不怎麽忌諱了。不過要向唯利是圖的商人征糧,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是直說,“你別太看得起你皇姐了,那些糧商可個個油滑得很,沒銀子誰會白交糧食?”


    “他們倉庫裏都屯滿了糧,擱在那裏爛著也是爛著。你就跟他們說朕向他們借用,給他們打上欠條,來年豐收時就會還給他們,等災情緩解,朕還會給那些捐資助國的商戶賜予封賞,賜爵也沒問題。”


    “賜爵?高大人會同意嗎?”


    “先不管他同不同意。現在江北二十二郡,接近半數受戰亂波及,哀鴻遍野,急需要這些南方富戶的鼎力支援。先要來糧食暫緩一陣子,等江北諸郡安置好流民,朕會削減軍隊,放士兵返家開荒種田,等今年秋收時,情況就會好很多。”


    “那好,我就去走一趟。不過,此行我想多帶一個人去。”


    “誰?”


    “萬書崎。”


    “萬書崎?”李攸燁考慮了一下,“行。那朕再多派給皇姐一個人。”


    這迴換做李攸璿疑惑了,“誰啊?”


    次日給李攸璿擺的踐行酒宴,除了隨長公主遠行的諸人,倫尊一家三口也過來了。李攸燁帶著上官凝出席,在眾人堆裏引起不小的騷動。鄂然領著已經會走路的懷仁,挨個叔叔伯伯地打招唿,等到晶瑩剔透的小公主被抱出來,立即扔了自家兒子,搶著去逗弄這冰雪般的小公主,一口一個後悔沒把懷仁生成女兒。可憐的小單將軍眼睜睜看著娘親對另一個小妹妹又哄又笑,隻剩下眼淚汪汪的份兒了。半個時辰後鄂然終於又想起他來,領他到了小妹妹麵前,對她說這是“懷仁哥哥”。小單將軍是第一次接觸兄長這個稱唿,年幼的他尚不明白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但那雙天真稚氣的眼睛裏的確散發著某種令人愉快的情緒,使他很容易就諒解了之前遭受的委屈。專心致誌地陪小妹妹玩耍。


    李攸燁銜著酒杯且笑不語,扭頭看上官凝,正呆望著兩個孩子怔怔出神。在她麵前,李攸燁並未刻意迴避棲梧的問題,便已料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心之所係就握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道,“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上官凝不知道她要帶她去哪裏,隻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麵,到了一處偏僻的宮苑門前。李攸燁推開門,拉她進了院子。


    以前她從來不知道宮裏有這麽個僻靜地方,而看李攸燁的神態似來過這裏許多次,輕車熟路就帶她繞過了前麵的竹園。上官凝心存著疑惑,直到園後隱現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李攸燁熟絡地走過去,向那身影打招唿,“還在這裏呢,又在做什麽小玩意?”


    那人意外地站起來,迴頭看見她們,立即欠身施禮,李攸燁忙笑著推了,“你有孕在身,以後這些俗禮什麽的就免了。”


    “瞧,朕今天帶了誰來了,這次是專門來聽你吹曲的。”說完就迴頭四處尋找上官凝,“哎?凝兒,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瞧瞧曹妃做得笛子,精不精致?”


    上官凝從迴廊的陰影中慢慢踱出,一襲微風拂動的素裙,像清冷月光的延展,令方才還半笑的麵孔刹那失了顏色。李攸燁連忙招唿她過來,一副歡喜自在的表情,上官凝不露聲色地走過去,接過笛子瞧了瞧,“的確很精致,沒想到曹姐姐會在這裏?!”同時目光微微下移,瞥到了她隆起的小腹。


    “曹妃的孩子以後給你帶好不好?不管是男是女,都認你作母親。”直到她們乘轎離開那院落很遠後,李攸燁才剖露了帶她來的目的。上官凝欲言又止了一迴,在嘴邊斟酌許久的話題突然又咽了迴去。李攸燁本以為她要說好或不好的,見她沉默,倒有些出乎意料,“怎麽了?”


    上官凝搖了搖頭,偎在她的肩上,靜靜地思索著什麽。次日,她又來到這坐院落門前,孤身一人。曹妃像是預料到她會再來一樣,將她請入內室,令侍人奉茶待客。兩人相對而坐,曹妃給她斟茶,“不知道該不該感激你昨晚上的沉默。”


    “沉默不代表什麽,更不會抹去既有的罪惡。”


    曹妃不以為意地諷刺地笑出了聲,“那為什麽不幹脆講出來?讓罪惡得到應有的報應。”


    “我來不是跟你討論這些的。”上官凝顯得有些不耐,直截了當道,“現在這世上知道你那件事的人隻有我一個,你大可不必為自己的處境擔心,既然我昨晚沒有說,以後自然也不會說。”


    “你會這麽好心?”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話我已經放在這裏了,沒什麽事,我就告辭了。”她素麵而來,又素麵而走,似乎當真下定了決心。曹妃撐著腰身站起來,“你為什麽這麽做?這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你怕我把上官家拉下水,所以來此惺惺作態跟我妥協?那你可當真來對了,因為在那件事上,你的父親才是真正的主謀!!”上官凝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院子,扶著牆歇息一會兒,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素茹已經在外麵等候多時了,見她出來,忙扶她上了轎子,“小姐,要迴堯華殿嗎?”


    “不,去富宜宮。我想去拜祭一下太皇太後。”


    連續幾天李攸燁都處理公務到很晚,今夜更是傳話說要宿在禦書房,上官凝不放心,想到禦書房去看看。素茹給她披了厚厚的鬥篷,勸了幾次未果,懷著忐忑的心情跟了去。禦書房和公明閣之間的通道燈火通明,不時有傳訊的宮人奔波其間,步履匆匆,神情嚴肅。上官凝在門外站了很久,室內李攸燁與幾個大臣正在議政,飯菜什麽的都搬在裏麵吃了,看樣子不會短時間內結束。門前的侍衛發現了她,連忙過來請安,問要不要進去通報,上官凝連忙擺手製止,言說隻是來這看看,未免發生滋擾,隻好一步三迴頭地往迴走了。


    遠遠的看見堯華殿外站著一拍提燈宮人,上官凝好奇,打發侍人前去探問,剛下了轎子,就見一個神色焦灼的中年婦人朝她撲了過來,及到跟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裏。短瞬的愣怔之後,上官凝的眼淚簌簌掉了下來,迴抱住她,“娘?”


    “我可憐的凝兒,娘終於見到你了。”上官夫人緊緊擁著她,失而複得的心情,激動地難以平定。上官凝從她懷中出來,“娘,您怎麽會在這裏,爹爹奶奶還好嗎?”


    “好,好,他們都好。”上官夫人一疊聲說著,用手帕點了點眼淚,上上下下把女兒打量了遍,才握住她的手,“娘一直擔心你,見到你平安無事,總算可以放心了。”上官凝十分思念母親,又鑽進她懷裏,哭了一會兒,拉她到殿裏坐下。素茹過來拜見夫人。上官夫人溫柔地看著她,“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照顧小姐,受了不少苦吧?”


    “一點也不苦,夫人。倒是小姐,一直想著去看您和老爺、老夫人,不過太醫說她身子不好,不能多動,皇上一直不讓去。”上官夫人聽了一陣擔心,“怎麽了,凝兒,是不是身體又出什麽問題了?”


    “娘,沒有的事,您別聽素茹瞎講。”素茹在旁吐了吐舌頭。上官夫人猶不放心,“怎麽是瞎講呢,娘瞧著你臉色比先前憔悴了許多,是不是最近沒怎麽進食?你身子本來就弱,大病連著小病,總是不斷折騰。娘這心裏總是不踏實,當初真應該求魚先生留下來,讓她給你治好了病再走。”


    “娘,我真的沒事。您快告訴我,您怎麽會到這兒來的?”


    “是杜總管宣我進宮的。傍晚時候,他親自到府裏來接我入宮,我就知道能夠見到你了,急急忙忙就趕了來。”上官凝多少有些吃驚,杜龐傳話也就意味著是李攸燁的意思。


    上官夫人歎了口氣,“皇上對上官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這次你爹爹是多大的罪名,娘心裏都清楚。可是到現在都沒有受到懲罰,娘看得出來,皇上是想保全你。”


    半夜,上官凝披衣起來,聽著外麵空蕩蕩的漏聲,前所未有地思念起那個人來。決定再去一次禦書房。從傍晚批折子到現在,一直沒有休息過,李攸燁實在累極,就把禦座的扶枕往兩旁一蹬,就勢仰倒。朦朦朧朧地感覺身上多了層遮蔽物,料想是杜龐,她也懶得睜眼,直到腮前傳來溫涼的觸感,一點一點在她臉上遊走,她才猛然驚醒,翻身坐起來,發現殿裏空蕩蕩的,隻有蠟燭的照影在各處角落胡亂攢動。“原來是做夢。”低頭一看,身上的墨羽披風已經掉到地上,她彎腰撿起來,扔迴榻上,又坐到案前,執起禦筆就著先前擱下的奏章重新批閱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更了,十分不安,上來道個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上難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地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地絮並收藏皇上難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