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燁盤在禦案上,一筆一筆落下朱批,杜龐匆匆忙忙從殿外進來,臉色凝重,“萬歲爺,白府剛剛來報,白大人病重,快不行了!”


    李攸燁猛然抬頭,筆鋒沒壓住,在奏章尾崴了出去。“馬上擺駕去白府!”


    “是!”


    “皇……上!”病榻上,一臉憔悴枯容的白大人,朝那九龍加身的少年天子伸出手。榻前跪了一地哀啼的白府家眷。


    李攸燁接過去抓著,“白大人有什麽話,盡管說,朕聽著呢!”


    白大人喘了幾口氣,爭著最後一點力氣,“輔仁十五年前,朝廷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十五年後,朝廷連年征戰,糧食、人丁急劇減少,災區百姓十有j□j流離。老臣經常,經常替皇上犯愁。他們都說老夫,不該為這些小疵,妨礙皇上開疆破土的大局,老夫也就一直忍著沒提,可是,現在,蒙古犬牙,都已經滅了,皇上以後千萬別打仗了,國庫裏的錢省著點花,還能撐些時候,就怕,就怕萬一,今年再有個天災,那就不得了了!”他努力仰著枯瘦的身子,白夫人會意,把他扶起來,“嗬,皇上,老臣最後掏心窩子說話,皇上還年輕,那些新政往後拖延拖延,不差它那一兩年,但,今年是玉瑞最難熬的一年,切不可貪功冒進啊!”


    深夜,李攸燁開啟國庫,視察庫裏情況。桌案上,白老頭的賬簿還在,她拾起來掀了幾頁,背後杜龐悄悄過來,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皇上,白大人去了!”


    “知道了!”李攸燁放下簿子,“傳朕旨意,白大人曆三朝,克己奉公,兢業一生,今追封其為永昌候,著禮部盡快議定諡號!”


    第二天的早朝,李攸燁一直愣愣地坐在龍椅上,感覺這大殿少了什麽似的,滿朝眾臣也都唏噓不已,缺了那股子熟悉的韭菜味兒,還真不習慣了。朝會決定,白老頭在戶部的空缺由侍郎胡萬裏補上,時年三十三歲的胡萬裏便成了玉瑞朝近五十年來最年輕的尚書。


    白老頭最後被定諡曰文忠,這在文臣中算較高的諡了。對這位曾克扣過自己米糧的老對手,高顯給了他一個還算公正的評價。吊唁當日,李攸燁親往白府祭奠,這一趟除了安撫白家家眷意外,她還意外邂逅了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白耀光,紀別秋年輕時的死黨,原來是白老頭的內侄。李攸燁還記得就是在他那間後來塌掉的破茅屋裏,自己損失了一塊隨身的玉佩,還有兩塊翡翠扇墜,這次既然見到了,免不了要向他討要。


    叫杜龐把伏在棺槨前裝模作樣嚎哭的白內侄叫到偏廳候著,李攸燁在前頭吊唁完,隨後便踱了過去。剛走到窗台就聽到一陣連珠炮似的抱怨聲,透過窗縫朝裏看,那白內侄正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指用力戳著桌案,向杜龐訴苦,“我從小對學問不感興趣,但是對經商有頭腦,他就經常罵我沒出息。後來我背著他到康陽一帶做糧食生意,硬是憑著一己之力,不靠天不靠地在那小京都打出了一片天。我是一點也沒靠他。當然,我是想靠也靠不著,他不掃我出門就不錯了。”


    呷了口茶,“後來,我這生意是越做越大,糧食越囤越多,家裏小妾也越來越漂亮,嗨嗨,不是我誇海口,我當時的家財,天底下除了皇上,那是誰都比不了的!”


    “可是誰成想,我那叔叔看我在小京都過得太舒坦了,去年一聲不響,就把我的全部家財都查抄了去!哎呦,可把我心疼得喲,體重一下子暴跌一百斤。那可是我親叔叔啊,要是旁人我還能去衙門告他去,可換成他,我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從這個角度,李攸燁看到他半邊臉上掛了一行悲憤的淚水,悲苦的聲音繼續,“杜總管你是不知道,我現在迴憶當初的情形,這心裏頭仍是宛如刀割!你想想啊,一下子,我從廣陽郡的首富跌到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心裏的落差是多大啊,當時就打擊得我遍體鱗傷,可我那十五個漂亮的小妾,非但不來安慰我,還個個跟人跑了,我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杜龐聽著他聲淚俱下的表述,實在插不進去話,隻能尷尬地聽著。這時候,門外忽然吭吭兩聲,李攸燁背著手,掀袍踏進門來,“白掌櫃,好久不見了!”


    那白耀光的淚突然就止住了,連忙起身,跪在地上,“草民拜見皇上!”


    李攸燁示意其餘人都退下,而後玩味地打量著他,“上次朕的玉佩落在你府上了,你這次進京,打算什麽時候歸還朕哪?”


    那白耀光抬起頭來,原本淒淒慘慘的麵孔瞬間改了笑容,舔著臉說,“皇上聖明,自從您的玉佩落在草民那裏,草民一直小心保管著,絲毫未敢動,這不,草民給您帶來了!”說著從懷裏掏出那玉佩,呈給李攸燁。李攸燁挑了挑眉,心道這人可真會順杆往下爬,她說是落下的,隻不過是想給他留點麵子,他居然真就當台階下了。


    接過玉佩,“還有兩塊扇墜呢?”


    “咳,”這迴說不出話來了,抬眼見李攸燁那精明的眼睛,磕了個響頭,“皇上恕罪,草民把那扇墜給當了!”


    “不過,臣當了完全是為皇上您考慮,咳,您也知道,當初草民家徒四壁,您當時又大駕光臨寒舍,臣絕對不能慢待您啊!再說,您是皇帝富有四海,損失點扇墜應該不礙著什麽吧!”


    “所以你把朕的扇墜當了,再來招待朕,倒是替朕著想了?”


    “皇上真乃千古明君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白內侄就不信李攸燁不愛聽這一套。


    “那你為什麽偏偏把這玉佩留下了?”這次還沒輪到他張口,李攸燁就指著他,“朕要聽實話,你掂量清楚,若有半句假話,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白耀光低了頭,眼珠子不停在眼眶裏打轉,瞥瞥李攸燁麵無表情的臉,心道這小皇帝太難纏了,好像軟硬不吃的。豁出去了,“迴皇上,是價錢沒談攏,對方出價太低,臣覺得這玉佩值更高的價,就這麽當了可惜了!”


    “嗬嗬哈哈!”李攸燁笑起來,“像句實話,你起來吧!”


    太師椅上坐定,捧起案上的茶,刮擦著茶碗,吹吹,“朕剛才好像聽到你說你和令叔父白大人,叔侄失和,這是怎麽一迴事兒?”


    白耀光見她表情輕鬆,膽子也大了起來,“嗨嗨,皇上明朝秋毫,您說我這叔叔是不是做得太不夠意思了!”


    李攸燁瞥了他一眼,心知他這是暗指她不夠意思,像他這般精明的人物,變著法地在這兒哭窮,必然是想討些好處了。


    她最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是皇奶奶一手策劃的,朝廷隱形的存糧方式。在最富庶的地區以朝廷代言人的方式,積累財富。當初選定了白耀光就是看中了他是白老頭內侄這一點,不僅能掩人耳目,而且沒收財產時,有白老頭在上麵鎮壓著,就多一重保障。他在短短十年間成為廣陽首富,固然有他個人的經商才能在裏頭促使,但是少了朝廷的暗中操縱,要達到這一步,恐怕耗費上二十年都不一定夠。


    白耀光在整個計劃裏,算是朝廷活性的當鋪,皇奶奶留的這一手,自然是為了應對不時之需。他破產的時候,正是齊國作亂之時,朝廷當時國庫空虛,他的這筆巨額財富自然派上了用場。


    “你是不是希望朝廷把財產還給你呀?”李攸燁若有若無地笑說。


    白耀光果然睜亮了眼睛,湊到她麵前,“皇上您就象征性的給草民一點口糧吧,草民平白做了十多年的嫁衣裳,一句怨言都沒有,最後連一件像樣的衣物都沒的穿,是不是太慘了點?”


    “一句怨言都沒有?那朕剛才在外麵聽你說的那一堆,有的沒的,是什麽幺蛾子?”


    “咳,那是草民在跟杜總管醞釀感情!”


    李攸燁飲了一口茶,差點沒噴出去,勉強維持住莊重,“既然你想要迴財產,那朕今天就把話講清楚了,省的你再惦記。朕告訴你,要朝廷把財產還給你,這件事根本不可能!”


    白耀光眼皮耷拉下來。“除了這一項,另外,朕突然決定了,你還得繼續為朝廷做嫁衣裳!”


    “我強烈拒絕。不給錢,我堅決不幹了!”


    “你不幹有的是人想幹,朕走了!”


    “得得得,我幹,惹不起你們!”


    “這才對嗎,你這次要是幹好了,朕保證,最後會留給你一點好處的!”


    白耀光臉上一喜,立即打起了小算盤,“五五分!”


    “嗯”李攸燁搖頭。


    “哎呀,小氣,算了,三七分,你七我三!”


    李攸燁好笑地看著他,撥開他豎起的爪子,“九九比一!”


    “好吧,好吧,九比一就九比一,我也不計較了,咱們就這樣議定了!”


    “少來,朕的意思是一百分成九十九比一,給你留個一!”


    “皇上,您真是慘無人道……的的……好皇上!”


    李攸燁不置可否地笑笑,“白掌櫃,一個一就夠你吃一輩子了,你自己要找準自己的定位,別一口氣吞成個胖子,到時候出不來,給自己找罪受!”


    “成了,一就一,總比沒有的好,那草民什麽時候迴廣陽?”


    “這次不去廣陽了,換個地方!”


    “哪裏?”


    李攸熔笑容詭譎,輕啟朱唇,吐出兩個耐人尋味的字眼,“楚都!”


    ……


    歸島。沒了保溫膜,夏天也如冬天那般難過了。午後歸島居民都閉門不出,飛船進度不得不放緩下來。魯韞綺撐著太陽傘從屋外進來,一隻手裏拎著一籃子水果,用腳後跟把門帶上,“外麵真是全民燒烤的節奏!”嗅著屋子裏的清涼的氣息,舒服地喟歎一聲,“還是家裏爽快!”


    哼著歌兒把水果洗了,熟練地切成薄片,裝盤,邊上擺了兩支叉子,優哉遊哉端去小穎臥室,敲敲門,沒人應,她便輕輕扭開房門鎖,見臥室裏電視還開著,而權洛穎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真是越來越嗜睡了!”笑了一聲,進去把水果片放在床頭櫃上,又為現今大腹便便的人遮了遮被子,魯韞綺駕輕就熟地做著這一切,最後關電視時,看到上麵播放的畫麵,不由愣了。


    上麵播放的是李攸燁的畫麵,背景好像是在一家客棧裏。李攸燁正在吃一碗麵條,結果含了兩口,突然臉色大變,一股腦兒地又吐了出來。像是被酸倒牙了,表情相當豐富多彩。撂下筷子就衝旁邊的杜龐大吼,說他故意在她碗裏倒滿了醋,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她很生氣雲雲。


    看著鏡頭的拍攝角度,顯然攝影者離她們極近,然而二人竟然絲毫未覺,魯韞綺已經猜到這是誰拍的了。果然,片中不時傳來忍笑的吃吃聲。她看著李攸燁那副誰欠了她二兩小白菜的表情,鄙視道,“真夠笨的!”把畫麵往前倒倒看,終於看到了罪魁禍首的影子,畫麵中,她正拿著整罐醋往一碗麵上潑,泊完了還撒了點除味粉,而後對著畫麵做了個“v”的手型,魯韞綺哼哼兩聲,皮笑肉不笑地評價,“這兩人,可真夠幼稚的!”而後竟端著果盤盤腿坐在電視機前,調低了音量,耐心看完了整部片子,時不時悶哼兩聲,評價兩句,有時含著水果,被畫麵裏的兩人蠢哭了,不得不借著腦袋後仰哈哈兩聲,稍微緩解下情緒,然後低頭繼續看。


    看完以後,心情十分愉悅。關了電視,見權洛穎仍舊睡著,也沒打攪她,輕輕帶上門出去了。晚飯時候,不得不叫她起來吃點東西,把營養餐擱在餐廳,扶她起床,慢慢往外走。懷孕九個月了,需要多走一走,到時候生得時候,才會順利些。所以吃完飯,魯韞綺就扶她在仿步機上散步,因為外麵實在太熱了,為了避免皮膚被曬傷,隻能在屋裏做運動。


    權洛穎走了沒幾步,就全身犯懶不想動了,可憐兮兮地看著魯楹綺。魯楹綺壓根不吃她那一套,強製著她再走五水中,說是為肚裏的小家夥好。每每涉及到棲梧,她都會勉為其難地完成任,這次也不例外。四分五十九秒的時候,腿還在動,五分鍾一到,整個人都懶倒在多務仿步機上。像剛跑完馬拉鬆似的。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棲梧出世,屆時小燁子會到場哦,親自捧過小棲梧。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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