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李攸燁早已不在床上了,她慌忙掀開帳子,被突來的天光刺了下眼睛,以手遮額,稍微緩了緩,隔著屏風,聽見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是素茹在輕笑,忙問,“素茹,現在什麽時辰了!”


    素茹滿麵春風的進來,“迴娘娘,現在已經日上三竿了!”


    “這麽晚了,那皇上呢?”


    “皇上啊,一早就走了!”她說完便抿著嘴,瞧著自家小姐的臉色。


    不出所料,上官凝一陣失落,疲乏地倚著床欄,“你怎麽不早叫我?”


    “是皇上不讓叫的,皇上心疼小姐,想讓小姐多睡一會兒!”素茹笑道,“好了小姐,該洗漱更衣了!”


    扶她起來,撤開屏風,早有托著洗具裙釵的侍女在那兒靜候,服侍她梳洗打扮。素茹就在一邊給她遞這遞那。


    “那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再來?”


    “這倒沒有,不過,小姐現在身子好了,朝廷又打了勝仗,皇上這陣子應該很忙,估計不會常來了!”


    上官凝本來就懨懨的,聽到這句話,眼裏幾乎要彈出淚來。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還要維持一貫的端莊,忍得眼眶紅紅的,任它自己消下去。素茹一邊給她梳頭,一邊抿嘴笑而不語,上官凝鏡子裏看到了,“你笑什麽?”已經夾了鼻音。


    “沒笑什麽啊,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怎麽打扮都好看!”素茹嘴裏抹了蜜似的,捧捧她的肩膀,湊到鏡子裏瞧她。鏡中的她氣色相較於昨天好了太多,流暢精美的發髻呈優雅之姿傾蔽額前,嬌好的麵容宛若紅妝素裹的山茶花。


    “好看又怎麽樣!”上官凝低頭喃喃,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素茹餘光瞄瞄對麵的紗帳,遞遞眼色,打開首飾盒子,“小姐今天戴哪支簪子?”


    “隨便吧!”沒有興致。


    “那好,那給小姐戴這支……恩……這支金鑲玉鳳簪怎麽樣?”


    “嗯!”


    “那我給小姐戴上!”


    一支纖長潔淨的手伸到首飾盒裏,直接掠過了那支金鑲玉鳳簪,捏起最裏麵的梅蕊銜珠玉步搖,插在了她頭頂的發髻上。白裏透粉的玉珠稍微一晃便搖曳生情,那嬌羞的色澤正映襯著她的玉顏。


    “小姐快抬頭看好不好看呀?”


    被催著抬起頭來,上官凝一瞬怔了。鏡中那玉雕般精致的人兒,含著昨晚如出一轍的笑意,出現在她背後,“還是這支粉色襯你,那些素的太素,金的又太濃了!”


    “你不是走了嗎?”


    她迴過頭來,掃眼周圍給她梳妝的丫頭侍女們,一個個捂著嘴,就等著這一刻在笑了。


    “好啊,你們竟聯合著一塊戲弄我!”氣哼哼地瞪著她們。


    素茹方才一直忍著,此時終於繃不住了,“小姐,您可莫要生氣,這事兒要怪就怪皇上,全是她出的主意,我們頂多作個旁觀!沒想到小姐,這麽容易,又上當了。”


    又上當了。這話捏起了上官凝的心事,昨晚她那種不顧形象的追逐,被好多人看見了,私底下不知道怎麽笑話她呢。羞愧極了,站起來追著素茹就要打,素茹也是個明白人,傍著李攸燁躲閃。主仆二人圍著李攸燁打起轉來,侍女們紛紛跟著笑鬧一片。上官夫人在外瞧見這場景,也忍俊不禁,先前的憂慮一掃而空。


    李攸燁快被她們繞暈了,搖搖頭把她帶到身前,“好了,凝兒,你才剛好,別又亂動,當心傷了身子!”


    上官凝累得微微嬌喘,看著她那雙寵溺的眼睛,使氣咕噥道,“還有你,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居然這樣兩次三番地騙我!”


    李攸燁扶著她笑,“那你可冤枉我了,雖說今日不用上早朝,但宮中也有急務要處理,我確實該一早就走了的!”


    “那你怎麽沒走?”又委屈了。


    “我知道你醒了找不見我,定要傷心,說不定一氣之下,又要在桃樹底下坐個天荒地久的,讓我難安,所以就等著你醒來,想當麵跟你說!”


    上官凝臉紅低頭,她剛才確實起過這樣的心思,抬頭,“那你等了很久嗎?”


    “是啊,皇上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呢!”素茹插嘴笑道。


    偎入她懷裏,就想跟她永遠這樣緊貼著,“你要是不是皇帝該多好,就不用這樣忙了!”


    “說什麽傻話,”上官夫人笑著進來了,後麵跟著膳食宮人,“皇上要不是皇上,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娘!”上官凝從李攸燁懷裏出來,上官夫人斂衽拜過李攸燁,捉了她的手,“你啊,皇上是要做大事成大業的人,身係萬民福祉,怎麽可能單為你一個人,就棄江山百姓於不顧呢?有朝一日皇上還要填補後宮,延綿子嗣,而你,就要輔佐皇上統禦六宮,可不能像現在這樣隨時隨地哭鼻子!”


    上官凝被她最後一句話說愣了。她以前自以為活不了多少時日,嫁與李攸燁便是她最大的心願,無需考慮日後,而今她的願望已達成,身子又奇跡康複了,與她又有了白頭的契機,眼光不由又放到以後,卻發現方方麵麵的憂慮接踵而至了。


    李攸燁似看出她的情緒,攬了她的肩,笑說,“上官夫人放心,隻要凝兒在一日,朕絕不會納妃!”


    “這,皇上,這如何使得,……”


    “金口玉言,朕說到做到,絕不反悔!即使將來凝兒沒有子嗣,朕也不會負她!”


    上官凝怔忡地看著她,上官夫人大喜過望,忙拉了她,“凝兒,還不快謝恩!”


    “不必了!這是朕唯一能彌補她的了!”


    甩著馬鞭,一路往山下疾馳,發泄了一身熱汗。坐在馬車裏,杜龐給她遞了帕子,忍不住說:“我怎麽感覺上官夫人好像話裏又話似的!”


    李攸燁嗬了一聲,一邊抹著額頭,一邊說,“你的感覺是對的,她是在試探朕對上官家的態度!”


    “試探?”


    “你忘了,西邊還有個藍闕公主呢!這次玉瑞藍闕聯盟取得勝利,和親的事估計又要被提上日程。藍闕公主進宮,自然會削弱上官家的勢力,上官景赫的那些政敵巴不得見上官家失勢,所以一定會極力促成這件事。而上官景赫拿不準皇奶奶的心思,所以就來問朕的意思!人站得越高,就越擔心摔下去,這是常理! ”


    “那皇上的意思是不準備和親了!”


    “當然!”


    “其實朕覺得現在這個格局挺好的,上官家雖然一支獨大,但有女兒在朕身邊,上官景赫就不會對朕生異心,何況他還支持新政,朕更沒有必要除掉他,朝中那幫子老臣頑固的很,有他幫朕,朕能少不少麻煩。就是不知道皇奶奶現在怎麽想了。”說完,老成地唉了一聲,“朕到現在才明白皇奶奶當初非要我娶上官凝的苦心,有一類人,寡淡名利,大隱隱於朝,但又不會無所作為,任人宰割,說得就是上官景赫!”


    馬車走到宮門口,李攸燁並未下車,直奔慈和宮。到了慈宮門口,又不讓人通報,自己悄悄地進去。正殿沒人就轉去偏殿,偏殿也沒人,這就怪了,這都晌午了,皇奶奶會去哪裏?問了宮人,說是去禦花園散步了,不管了,她現在身上粘粘的,很不舒服,指揮一個宮女:“你趕緊去給朕準備,朕要沐浴!”說罷就直奔慈和宮的玉華池閣。玉華池閣是前年皇奶奶六十大壽時楚王李安城孝敬所建,裏麵的水取自楚國的渡山寶泉,溫暖清澈柔滑似玉,閣內種植各種奇花異草,芳香宜人,比堯華殿和富宜宮的玉泉閣,清雅了不隻一點半點。她老早就想在裏頭洗澡了,隻不過皇奶奶嫌取水這項工程勞民傷財,用過一次後,就沒有再用。如今,皇奶奶的大壽又快到了,這位年邁的楚王又巴巴地運了水過來。如今晉、齊、韓三國相繼被朝廷所滅,極大地削弱了諸侯國的勢力,楚、趙兩國全程作壁上觀,李攸燁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這次新政采取的一幹政策就是專門針對他們,現在他們倒想起巴結來了,早幹嘛去了。所以,李攸燁決定心安理得替皇奶奶接受他們的孝敬,然後一碼歸一碼,她還得照樣整治他們。


    宮女傳了話給杜總管,馬上把李攸燁衣物備置妥當。屏退了所有人,她便小心翼翼地泡進池子裏,找了個可靠的坐點,露出脖子,可千萬別把自己給淹死了。


    果然舒服啊,愜意地享受著水的滋潤,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醒來已經在被子裏,嗯?在被子裏?李攸燁一下子撲騰起來,掀開被子,身上已換了明黃中衣,掃眼四周,好熟悉地地方。


    “醒了?”果然,江後的從屏風後款款走出,一襲尊貴華麗的鳳袍裹挾身姿,頭頂上的翠羽華勝美耀萬分,金鑲玉珠鐲套著皓腕,珍珠墜子在耳際搖曳,李攸燁看著她這身裝束,心道,皇奶奶八成去見了什麽重要人物。


    “皇奶奶,我怎麽在這裏?”小聲地問。


    “你喲!”江後還未開口,燕娘就從後麵冒出個頭,嗔道,“這麽大個人了,池子裏是睡覺的地方嗎,幸虧我去的及時,把你撈了上來,要不然,淹著了怎麽辦?”


    “撈,撈上來?”李攸燁裹上被子,“怎麽撈的?”


    “還能怎麽撈?!”燕娘瞅瞅江後:“自然是老身親自下去撈了,還能要旁人嗎,太皇太後又不能下水,哎,真是,老身渾身都濕透了!”


    “皇奶奶也在?”


    “是啊,怎麽了?”


    “那你們豈不是什麽都看到了?”李攸燁沮喪道。


    “喲,怕我們看啊?那就不要睡著嗎?”燕娘捂著嘴笑個不停,而後意味深長地對江後道,“想不到才幾年時間啊,皇上真的長大咯!”李攸燁眼裏有一瞬間的遲滯,反應過來,臉色刷得漲紅。無力地栽進被子裏,蒙上頭,實在太過分了,倚老賣老,欺負幼小!


    江後嘴角微微彎起,緩緩而笑。


    燕娘怕她悶著了,笑著去勸,可李攸燁怎麽都不肯起來。最後沒法子了,“不管了,老身去煮粥去,甜甜的糯米八寶粥,不起來就撈不著吃!”


    “不吃就不吃!”李攸燁悶悶說,用手在被子裏側撐了一條小縫,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就這樣趴在床上做了半天鑽地鼠,發現皇奶奶居然不來睬她,這讓她又失落又無奈的同時,下意識開始給自己找台階下。而且,她確實有事要問江後的,權衡了再三,露了半邊臉出來,“皇奶奶?”


    “嗯?”


    “你為什麽要給別人家的孩子賜名字?”


    “你是說棲梧嗎?”


    李攸燁一下子掀開被子,跪坐起來,“皇奶奶,真是您賜的名字?”


    江後坐到床前,望著那雙渴求真相的眼睛,“這件事關係重大,哀家一時也說不清,明日早朝過後你來玉清湖找我,到時候我會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你!”


    李攸燁在堯華殿度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這一夜,她翻來覆去不曾合過眼,從月上柳梢頭心內的焦躁不安到黎明將至內心的重歸平靜,她仿佛經曆了一場人生中最困難的洗牌。她設想過了所有的可能,如果那個孩子是她的,她該怎樣去接納她的到來,如果不是,她又能否做到無視這份希望的破滅?


    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無論是與不是,她終究要學著坦然接受。這便是現實。或許這就是皇奶奶沒有立即告訴她真相的原因。


    而這一夜,對江後來說,也不同尋常。她沒有例行夜讀,而是屏退了眾人,在晦暗不明的燭光下,翻開枕頭,拿起那塊結結實實的方塊狀物體。權洛穎離開時留下的。


    電話機,據說可以千裏傳音,從未試過。


    輸入一串符文,嘟嘟嘟……這聲音擾亂人心,會不會出了差錯?為保萬無一失,翻開附帶的小冊子,打算驗證一遍……


    “喂,是太皇太後嗎?”一個人聲從方塊中發出。江後霎時一愣,這物什果然玄妙。


    把它貼到耳朵邊上,“正是哀家!”聽到那邊似乎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權姑娘,你的聲音為何變了?”


    “我不是權姑娘,我是魯韞綺,她正在洗澡,電話響了,我便替她接了,沒想到居然是您,哈哈哈哈,”魯韞綺想象著一個古人打電話的樣子,腦子裏不停在穿越,非常喜感。江後那邊很久沒有動靜,


    “有什麽事您說呀?我手邊正煲著湯呢!”


    “哀家想請你們明天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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