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扣著那如霧氣般輕飄的人,感覺她就要這樣消散在眼前,李攸燁不顧一切地往太醫館奔,三步並作一步,猶嫌太慢,恨不得拆了曲折阻絕的宮牆。整個皇宮上一刻還處在四麵楚歌的噤聲中,才鬆一口氣,這一刻卻又被李攸燁慌亂的腳步攪亂了心神。所有人見了那渾身浴血的少年帝王紛紛拜倒在路旁。噤若寒蟬。這等倉皇之態的李攸燁,是眾人不曾見過的,那柔弱無骨的女子無力地垂掛在她的懷裏,青絲依著搖蕩的手臂垂落,緊閉的雙眼和過於平靜蒼白的麵色暴露了她此時的氣若遊絲。


    以往的若即若離,李攸燁隻感覺,她像一隻隨時會飛走的葉子,她想留住她,哪怕片刻留在身邊就好,而如今,當她一絲氣息也無的貼在她的胸前,像妖嬈美麗的花即將枯萎,她快要跟著窒息了。


    “幹娘——”快跳出胸口的心終於在看到那疾奔而來的陳蕎墨,定了一下,隨即卻有一股劇烈的痛意泛了開來,李攸燁幾乎支撐不住,身子微傾就要倒下。


    “小燁怎麽了?”陳蕎墨忙扶住她,接到魯韞綺的信息,她早已在太醫館外麵守候,見李攸燁的發白的嘴唇,心裏起了疑惑,隻是目光落到流血不止的女兒身上,驚唿出聲:“小穎!”李攸燁咬緊牙關,穩住即將倒地的身形:“幹娘,快救她!”


    “好,快把她抬進去!”陳蕎墨摸了下權洛穎的脈搏,心裏鎮定住,吩咐道。


    李攸燁見陳蕎墨沒有方寸大亂的麵色,心下吃了顆定心丸,點頭就要進館,卻被前方一個突然的使力,將懷中人奪了過去。“不準你再碰她!”而她被那股力衝撞得後退幾步,險些倒在地上,幸好一隻手將她拖住,才勉強穩住身形,李攸燁側頭,見到一個紫色寬袖裙裳的女子,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雙水眸恰到好處地嵌在細細的峨眉上,五官別樣出彩,湊到一起卻又嫵媚至極,李攸燁艱難地扯出一個感激的表情,而此時胸口的疼又鑽心而來,她下意識地捂住,咬牙抬頭看著前方那同樣顯了身形,一臉陰狠表情的呂斯昊,顫抖的嘴角,一個不甘心的“你”字卻已盡了全力。


    陳蕎墨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這兩個人,呂斯昊何時和李攸燁結下的仇怨,竟然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功夫去探究,寶貝女兒的傷勢耽誤不得,這事留著以後再說,於是她便催著呂斯昊趕緊把權洛穎抱進去。


    呂斯昊將懷中人緊了緊,警告地看了李攸燁一眼,最後將臉貼到懷中人那蒼白的臉上,眼裏流出一股柔情與心疼,跟在陳蕎墨的身後大踏步進了館。


    此時的太醫館空蕩蕩的,所有的太醫都去了宮牆,診治受傷的士兵,偶爾有幾個學生奉了命來抓些藥,匆匆忙忙的並沒有注意到有其他人的存在,隻不過,李攸燁的到來還是讓他們大吃一驚,幾個眼尖的學生見到李攸燁,匆忙地跪倒在地上,叩首就喊:“吾皇萬歲!”李攸燁被疼痛折磨地已經無力去迴應,更別提阻止,越來越多的人聞風趕來,伏拜在地上,行禮。魯韞綺跟著李攸燁的一路上,已經見識過這種轟烈的場麵,所以表現得很淡定,瞥見李攸燁臉色蒼白,站著不做聲,覺得事有蹊蹺,試著把了下她的脈搏,突然柳眉一翹,探究的眼神在李攸燁眉宇間一掃而逝,任是這般不動聲色,一向敏感的李攸燁便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又被識破了。她吃力地抽迴胳膊。蓄力了許久,才對著那幫子跪地的人沉聲道:“起來,繼續忙你們的事,不要打擾方才,進去的那幾個人!”那些個學生宮人終於得以站起身來,盡皆聽從李攸燁吩咐,匆匆地忙辦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攸燁徑自進了太醫館,見濟世堂門全都封閉著,疲憊地坐到台階上,與其說是歇著,不如說強忍著,盡管臉上一絲痛苦的表情也無,可額頭的汗卻蹭蹭地落下,兩鬢被濕了個通透。今夜由不得人沉睡,她緊緊捂著心口,坐在台階上等著。


    跟過來的魯韞綺,站到李攸燁麵前,眼珠朝下睥睨著這隻忍者神龜,良久,搖搖頭,從腰裏掏出一個小瓶,倒出黃豆大的兩粒止疼藥,蹲下身子,費力地扯過李攸燁的左手,把一粒藥丸放至她的掌心,輕輕地揉撚起來,等到藥丸完全浸入肌理,她又將另一粒止疼藥拈了,拽過李攸燁的右手心,輕而易舉地揉了進去,邊揉邊貌似不經意地問:“你疼了多久了?”


    “不知道!”李攸燁咬牙悶聲道,手卻不自覺舒適的擴張了兩下。


    “哦,也是的,你隻顧自個的手腳,都忘了自個的心了!”魯韞綺話裏有話地鄙夷道,說完對著李攸燁伸出的爪子一手拍了一下:“行了,心口還疼不疼了?”


    李攸燁搓了搓自己的雙手,尋思著掌心兩粒藥丸的去處,心口處仍然很疼,隻是不似方才那般死去活來,但已經好過很多,起碼能說出話來了。她避重就輕地問:“你是大夫?”


    “嗯!”魯韞綺直起身來,順手彈了彈紫裳上的褶紋,柔滑質感的料子頃刻間恢複平整模樣,蛾眉皓齒,雲鬢嫵媚,自有一股閑坐雲端的氣質。李攸燁也站起身來,卻是一身的血汙,從裏到外,和人一比,頓時相形見絀不少。


    “你們是從仙界來的嗎?怎麽身上都不染人間煙火?”李攸燁脫口而出,她記得權洛穎的那件衣服滴水不沾,無論何時都是一片輕柔飄逸,眼前這位亦是如此,紫衣輕飄絕倫,加上她們那些神奇的“法術”,不是仙人,還真找不出其他詞來概括。話音一落,驚覺對麵人嘴角一翹,有輕不可聞的嬌笑聲傾瀉而出,李攸燁立馬又收迴那“輕薄”的語氣,轉為老僧入定狀,一派嚴肅。


    “你不會這麽久,還當小穎是神仙吧?”魯韞綺臉上寫滿不可思議,隨即她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也是,也是,小穎挺不解風情的是吧?”後麵這句話,她已經湊到李攸燁的麵前,媚眼一彎,揶揄地模樣,李攸燁眉頭一擰吧,心裏暗暗點頭附和,但麵上卻不動聲色,捂著心口邁開兩步,想起自己的射的那兩箭,恐怕她們之間再無迴旋餘地了,她不由沉浸在悲慟裏。


    魯韞綺卻也適可而止了,似是對著遙不可及的星空,又像是對著近在咫尺的人,莫名說了一句:“不解風情也好,解風情也罷,都是一輩子和一瞬間的事兒,改變不了,也強求不來!”


    李攸燁諱莫如深地瞅了她一眼,心裏七上八下地坐迴台階,望著曲曲折折地星河,心裏百味雜陳,但願,她不會碰上那“一輩子也解不了的風情”。


    “頸上的刀痕不是致命傷,真正危險的是射在心口的箭羽,兩支羽箭都離心髒不到半寸的距離,”陳蕎墨說的時候仍然心有餘悸,她醫術再高,也沒有讓人起死迴生的能力,而她的女兒隻差一點就死了,“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她已經從呂斯昊那裏把來龍去脈了解了個大概,對於李攸燁不肯給逆臣下跪,她可以理解,但她去射小穎的作法,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就算她的箭法再好,也會有意外的時候,她這是拿小穎的命在賭博。


    而李攸燁似是沒有聽到一樣,目光直直落到床上,看著那個還未醒過來的人,她已經脫離了危險,雖然臉色卻還是紙一樣的蒼白,她卻覺得慶幸不已,就算此時坐在床邊像珍寶一樣望著她的人,是呂斯昊。就算幹娘用冷冷的目光逼視著她,這些都抵不過她的安然無恙。


    良久,她迴過頭來,對上陳蕎墨的眼睛,眸中皎潔如月:“幹娘,是怪我拿權姐姐的命賭博嗎?”


    李攸燁的心再次淪落進那驚慌的場景,當時的情況,上官景昂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他要她跪上官景昇,就說明他已經抱了死誌。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他到死都不會放過權洛穎,她當時把所有情況都想過了,包括用上官家為條件,但他認定上官家不會逃過此劫,目光裏殺機盡顯。李攸燁那時才驚覺,上官兩兄弟此番是打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死誌過來的,想必在行動之前,他們已經賭上了整個上官家的命運,所以,才會輸的那麽決絕,輸的義無反顧。


    “不賭一場,就什麽機會都沒有了!”李攸燁已經無法控製顫抖的手,所以她讓人抬了上官景昇來,她隻是想找個空隙讓自己鎮定下來,因為接下來,她要壓上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三個人的賭局,“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陳蕎墨震驚地望著她,其實心裏已經不再去怪她,她抱著小穎疾奔而來,那滿眼的驚慌失措,一身血汙的狼狽模樣,讓她打心眼裏舍不得責怪這個孩子。她震驚的隻是李攸燁最後的那句話,“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我們當時明明可以毫發無傷的救出小穎,可是因為你的箭,讓她差點死掉!”呂斯昊難掩憤怒地吼道:“你憑什麽決定別人的生死,就因為你是這個世上的皇帝,所有人就要獻命給你嗎?”


    “我承認,我不知道你們在,如果我知道你們這些會隱身的人在附近,我不會讓她冒一絲險!”李攸燁壓製著心裏的憤怒,斬釘截鐵道。


    “現在人沒事,說什麽都是可以的,人要是有事,你真的會去死嗎?你舍得你的皇位嗎?”呂斯昊嘲諷道:“就算你真的願意去死,你的那幫臣子也會千方百計拉住你的,到最後,受傷害的隻有無辜的小穎而已!”


    “你說的對,現在說什麽都是可以的,那我們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心口突然又劇烈的疼痛起來,魯韞綺見狀,知道是止疼藥藥力過了,臉上帶了絲惱意,衝呂斯昊喊道:“斯昊,把救心丸拿出來,不管你是出於怎樣的憤怒,該懲罰的你已經懲罰過了,現在你別再折磨她了!”


    “斯昊,你做了什麽?”陳蕎墨問,李攸燁的表情實在太過平靜,身上看不出任何微恙,但額頭的汗卻如雨滴一般傾流而下。


    “我隻是讓她嚐一下小穎所受的苦而已,怎麽,連這點苦都不願陪小穎一起受嗎!那就把你那些生死與共的話都收迴去,你根本不配!”


    “斯昊,別胡鬧了,把解藥拿出來!”陳蕎墨立即明白李攸燁心髒出了問題,對呂斯昊斥道。


    呂斯昊,從懷中掏出一粒藍色的藥丸,攥在手中,舉到李攸燁麵前,晃了兩晃:“看清楚了,救命的藥,還是保命要緊,隻此一顆,好好珍惜!”說完把那救心丸丟進李攸燁掌心。


    正要轉身,突然聽到輕哧一聲,呂斯昊迴過頭來,看到李攸燁正饒有興味的看著他,臉上極盡的輕蔑,但嘴角的顫動,充分暴露了,她現在費力維持的狀態有多艱難。


    呂斯昊玩味地探究著她的舉動,正琢磨著她要玩什麽花樣時,突然感覺腳下一拌,李攸燁的下盤突然攻了過來,險些將他摔倒在地,一口怒氣上來,他揮拳就要朝李攸燁打去,卻突然被從天而降的藥架打了個正著,慌忙用手臂去擋,結果那藥架來勢洶洶,胳膊立時被震得發麻,嗆人的藥材從他頭上彌漫開來,模糊的視線中,李攸燁勾著嘴角,挑釁地看著他。


    呂斯昊徹底被激怒,臉紅脖子粗地就要衝上去,對李攸燁施展拳腳,陳蕎墨和魯韞綺見狀忙拚力拉住他,“斯昊,你給我長點分寸!”陳蕎墨對呂斯昊今天的囂張態度頗為不滿,大聲嗬斥道。


    “蕎姨!”呂斯昊不甘心地拂去身上的渣滓,卻突然感覺李攸燁朝他臉上扔來一個東西,待那細小的藍色藥丸被彈出老遠,落到床前,李攸燁的諷刺的聲音也穿了過來:“朕從來不吃嗟來之食,你還是留著自己保命去吧!”說罷,已然支持不住,身子朝後麵的藥架仰去。


    魯韞綺見李攸燁將唯一一顆救心丸毫不吝惜的丟掉,臉色如常,額上已經密布汗水,不知道該罵這個笨蛋,還是該讚賞她這種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脾氣。她氣憤地衝呂斯昊道:“我對你太失望了!”不顧呂斯昊片刻的怔愣,她就奔到快變成死鴨子上架的李攸燁跟前,又掏出兩粒止疼丸,給她揉進肌膚,暫且緩和一陣子。


    李攸燁伏在藥架上,餘光中,那床上的人正直直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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