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接天嶺,山巒疊嶂,樹林茂密,灌木叢生。


    雁飛南和幾個衛士打馬疾行,一路小跑衝上山嶺。嶺頭上,隊正劉毅,還有小石等十幾個先行抵達的衛士,分散隱藏在樹灌之間,人手兩麵旌旗,高高舉起,遠看就像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像模像樣的也能暫時迷惑一下敵人。


    隊正劉毅看到雁飛南一馬當先衝上來,當即衝其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雁飛南跑到劉毅身邊,一邊喘氣一邊朝嶺下山穀望去。


    三百餘步外的山穀裏,地勢平坦,枯黃野草和鬱蔥灌木遍布其中。一個身披明光鎧手端長槊的騎士,於山穀當中,駐馬而立。在他身後幾十步外,另一個身著皮甲的黃色戎裝騎士,高舉一麵黑色雪鴞隊旗,有節奏的左右搖動,似乎在打出什麽旗語。


    山穀更遠處,目力所及,可以看到一隊北虜控弦和飄揚的各色旌旗。


    顯然,敵對雙方迎頭相遇,激戰在即。


    “無家,馱馬和輜重可藏穩妥?”劉毅語氣溫和地問道。


    “劉隊正安心,一切穩妥。”雁飛南抬手指向山穀方向,“劉隊正,那兩位是不是尉遲旅帥和小石隊副?”


    劉毅點點頭,“北虜人多,敵眾我寡,無力阻截,若正麵廝殺,北虜窺破我方虛實,必一鼓作氣直殺大黑河,所以唯今之計,隻能邀敵鬥將,以個人驍勇遲滯北虜攻擊速度,暫時隱瞞我方力薄之事實。”


    鬥將?雁飛南好奇心大盛。聽其名知其意,所謂鬥將必定是敵對雙方驍將之間的生死對決,勝利一方士氣大振,可以大大增加戰鬥勝算,隻是匹夫之勇決定不了戰鬥勝負,實際意義不大,然而這是個崇尚勇武的時代,匹夫之勇者隻要抓住時機,亦能出人頭地,風生水起,於是鬥將應運而生,成為戰場上一道獨特風景線,甚至關鍵時刻亦可決定一場戰鬥之勝負。


    “若北虜拒絕,豈不危矣?”雁飛南擔心問道。


    “北虜最喜鬥將。”劉毅搖搖手,淡然說道,“南北對戰,陣前主動邀鬥者多為北虜,他們生性暴戾,逞強鬥狠,需要功勳改變命運,而鬥將恰好可以積累功勳、揚名立萬、升官晉爵,大漠強者理所當然趨之若騖。”


    雁飛南連連點頭,虛心受教。


    “單以個人武力論,北虜有明顯優勢,他們在馬背上長大,生存環境惡劣,打仗殺人乃家常便飯,一些天賦異稟者因此戰力出眾,單打獨鬥極具優勢,而我們中土崇拜的是萬人敵,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大英雄,向來鄙視匹夫之勇,是以我們不喜鬥將,為避免士氣受挫,常常拒絕北虜邀鬥。”


    劉毅手指前方山穀,憂心忡忡,“今日遭遇強敵,無計可施,不得不行此下策。好在尉遲旅帥出自鐵匠之家,膂力過人,尚可一戰,隻是……”


    劉毅看看雁飛南,欲言又止。他對雁飛南抱有期望。前日馳援武川時,他曾親眼目睹雁飛南的驍勇,以一敵眾,憑借一小小馬陣硬是擋住了數十敵騎的圍攻,隨後其又與尉遲恭等四人斷後阻擊並一起成功突圍,可見其活到現在並不單靠運氣,還靠實力,而其實力如果像尉遲恭和小石等描述的那般厲害,今日鬥將倒可一戰,或許能拖延北虜南下之步伐。


    雁飛南心領神會,當即有所決斷。以自己強悍戰力,鬥將正可發揮特長,隻是鬥將容易,達到阻敵目的卻難。敵人也有智慧,不可能一味鬥狠,一旦發現勢頭不對,勢必蜂擁而上,群起攻之。


    “劉隊正,這鬥將可有規則?”雁飛南問道。


    “沒有規則。”劉毅說道,“生死對決,不死不休。當然打不過也可以逃,隻是這一逃,從此身敗名裂,恥辱終生,生不如死。”


    雁飛南笑了。這規則好,自己渴求在戰鬥中死去,這鬥將恰好適合自己,可謂量身定做了。


    “劉隊正,某願去陣前鬥將!”


    雁飛南毫不猶豫,當即請纓。


    “現在不行。”劉毅看到雁飛南主動求戰,對其好感倍增,說話語氣更為親近,“旅帥已到陣前邀鬥,隻要北虜應戰,旅帥就必須打一場,等他打完了,不論輸贏,你都可以到陣前繼續邀鬥。”


    “某來遲了?”雁飛南不死心,手指前方敵陣,“敵虜尚未對旅帥的邀鬥做出迴應,此刻某隻要衝到陣前,當可代替旅帥與敵鬥將。”


    劉毅點點頭,“理是這麽個理,但未征得旅帥同意,你貿然衝到陣前代替他鬥將,於理不合啊。”


    “旅帥身負重任,不容絲毫閃失,豈可冒生命危險與敵鬥將?”雁飛南一腳踹上馬腹,戰馬痛嘶,狂奔而出,“這種殺人奪命之事,就該某來幹!”


    “無家……”劉毅大驚,伸手想抓,但雁飛南已如離弦之箭,沿著斜坡轟隆隆唿嘯而下。


    “無家,不能去,目無軍紀,不講規矩,一旦旅帥大怒,你頭顱便要落地啊。”劉毅急了,大喊大叫,無奈雁飛南置若罔聞,一人一馬騰雲駕霧般,轉眼便到了山嶺中間。


    就在這時,敵陣中鼓號齊鳴,更有殺聲如波濤翻湧而起,響徹山穀。


    敵虜做出迴應了,很快便有悍敵出陣鬥將。雁飛南大急,再踹一腳馬腹,戰馬嘶吼,四蹄騰空而起,速度更快,風馳電卷。


    對麵敵陣旌旗飛揚,兩名騎士一前一後衝出本陣,打馬揚鞭而來。


    尉遲恭、小石看到敵騎衝來,興奮不已,一個舉槊高吼,一個搖旗呐喊,戰意盎然,而山嶺上,劉毅和衛士們亦是不約而同舉起角號,發力狂吹,以振士氣。


    尉遲恭猛踹馬腹,打馬上前,就在戰馬奔騰之時,他迴身看向小石,打算與小石打個招唿,請其押好本陣,默契配合,卻看到小石亦在迴頭觀望,再一看,卻見雁飛南正如旋風一般從嶺上狂飆而來,心中頓時一暖。雁飛南不懂軍紀,此刻舍命來助,兩肋插刀,憑的是一腔熱血,講的是兄弟義氣,果然值得結交。


    “小石,無家,給某壓陣……”尉遲恭縱聲一吼,坐直身軀,人馬合一,便要縱馬衝鋒。


    “等等……等等……”雁飛南看到尉遲恭要衝出去,愈發焦急,當即舉手狂唿,“等……等……”


    尉遲恭聽到雁飛南的焦急狂唿,以為嶺上出了什麽變故,當即勒韁減速,轉身迴望。


    “轟隆隆……”雁飛南趴在馬背上,倒拖長刀,風馳電摯,眨眼越過小石,轉瞬追上尉遲恭,接著一騎絕塵,狂奔而去。


    尉遲恭望著雁飛南的背影,目瞪口呆,旋即勃然大怒,須發戟張,厲聲怒吼,“豈有此理!還有沒有規矩?”


    小石亦追了上來,一臉呆懵,與尉遲恭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鬥將也有規矩的,誰邀鬥就由誰上,鼓號一響,雙方就要上陣廝殺,哪料半途衝出個愣頭青,硬是搶先半步,把尉遲恭這個正主兒撂在後麵,不但公然破壞了規矩,還陷尉遲恭於尷尬,壞了尉遲恭的名聲。


    尉遲恭極度鬱憤,但麵對救了他性命,又急吼吼跑去鬥將的雁飛南,亦是無可奈何。


    “這局我們贏了。”小石反倒輕鬆了,心情大好,喜笑顏開,衝著鬱憤不已的尉遲恭揶揄道,“你去鬥將最多五分勝算,即便贏了也有可能受傷,而無家上去鬥將毫無懸念,如殺雞屠狗,輕鬆自如。”


    “呸!”尉遲恭氣急,吐了小石一臉口水,“還要不要規矩?都這麽亂來,還打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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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飛南勒馬停下。


    對麵十餘步外,一位白衣騎士已先行到達,大約二十七八歲,身形矯健,眼神銳利,著皮甲,執長矛,英姿颯爽,一看便出身不凡。


    “兀那南夷,報上名來!”白衣騎士揮動馬鞭,一聲厲喝,說得竟是中土話。


    雁飛南微眯雙眼看看對方,想了想,驟然揚首,一聲暴喝,“某乃武川雁無家,可敢與某決一死戰?”


    白衣騎士目露鄙夷之色,似乎嫌棄雁飛南身份低賤,冷哂道,“我乃火尋牧,九泉下若想尋仇,記得找我昭武火尋氏。”


    火尋氏乃昭武九姓之一,而昭武九姓是栗特人的精英所在。栗特人來自遙遠的蔥嶺以西,故大漠諸種稱栗特人為胡人,其部落精騎則被稱為拓羯,縱橫大漠。這些事情雁飛南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聽說對方是昭武火尋氏,他亦是露出不屑之色,“呸!”朝著地上就吐了口唾沫,“一個阿史那氏的奴隸,一個卑賤的胡種雜虜,也敢在爺麵前囂張,我呸!”


    雁飛南這一呸,當即激怒了火尋牧,“南夷賤種,既然想早點上路,我便遂你所願,殺……”


    殺聲一出,戰馬厲嘶,火尋牧端著長矛飛刺而來。


    “哈哈……來得好,殺,殺……”雁飛南一聲長笑,長刀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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