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固珠有了症狀,晚上吃下雞蛋羹就都吐了出來。


    等到入更後,也開始高熱。


    舒舒跟九阿哥如何能放心?


    夫妻兩個都在西廂房守著。


    伯夫人看著舒舒不放心,道:“這……不要強撐……”


    舒舒道:“阿牟放心,我曉得輕重,明早會補覺。”


    “瑪嬤……額涅……額涅……瑪嬤……”


    尼固珠臉上漲紅,閉著眼睛呻吟著。


    舒舒拉著尼固珠的小手,道:“額涅在呢,瑪嬤也在……”


    “那阿瑪呢?”尼固珠小聲道。


    九阿哥心裏酸酸軟軟的,忙道:“阿瑪也在。”


    尼固珠睜開眼睛,看著九阿哥,喃喃道:“真好,那明兒投壺……”


    九阿哥點頭道:“嗯,嗯,不單投壺,還拉弓……”


    幾個人圍著,哄著尼固珠喝了退熱藥,又拿了濕毛巾給她擦腋窩。


    雙管齊下,外加上藥材裏頭有促眠的藥材,喝了沒一會兒,尼固珠就老實了。


    臉上的熱度也降了一些。


    屋子裏安靜下來。


    伯夫人拉了枕頭過來,催促舒舒道:“你要陪著,也不能這樣坐著,仔細腰疼,歪一歪……”


    九阿哥見狀,道:“是啊,我值上半夜,你先閉上眼睛眯眯,下半夜再換我。”


    舒舒確實累。


    這才是尼固珠見喜,後頭還有豐生跟阿克丹。


    她就側身躺了,架不住眼皮子發沉,就閉上了眼睛。


    隻是不踏實,夢裏光怪陸離。


    有被關在矮房子裏的九阿哥,還有革了官職與爵位的老邁的齊錫、滿頭白發的覺羅氏、嘔血而亡的伯夫人……


    舒舒想要叫人,可是卻張不開嘴似的,跟大家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結界,急得不行。


    “醒醒醒醒……”


    “福晉……”


    聽到熟悉的聲音,舒舒才睜開眼,已經是渾身冷汗。


    伯夫人輕拍著她的後背,道:“不怕,不怕,就是魘著了……”


    九阿哥也是拉了她的手,道:“沒事沒事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孩子們會好起來,十七格格跟十九阿哥也會順利種痘。”


    舒舒看了一眼伯夫人,又看了一眼九阿哥,眼淚簌簌而下。


    伯夫人哽咽道:“你都當額涅了,要堅強……”


    舒舒摟著伯夫人的胳膊,輕聲道:“阿牟一定要長命百歲……”


    伯夫人點頭道:“嗯,嗯,阿牟放心不下你,總要看著你子孫滿堂了才能閉眼。”


    舒舒又望向九阿哥道:“爺也要平安康泰、富貴綿長,我吃不得苦,也舍不得爺跟孩子們吃苦。”


    九阿哥嗔怪道:“爺是皇子,爺不富貴,誰富貴?放心,等到疫情過去,爺就打發人去廣州淘換西洋藥去,保證讓汗阿瑪活到九十九,到時候爺做七十年皇子!”


    舒舒也曉得自己矯情,可還是覺得很難受。


    有這麽多親人在,她真的越發膽小了,什麽都怕。


    九阿哥與她做了幾年夫妻,曉得她不是個膽大的。


    眼下的難受,除了孩子們種痘壓力大,就是十七格格與十九阿哥入府的緣故。


    他心中也生出怨憤來。


    汗阿瑪真是的,是不是太自私了?


    皇子皇女金貴,就全然不顧皇孫們的安危麽?


    他的兒女是兒女,兒子的兒女就不是兒女?


    *


    皇子皇女出宮,都在大家眼中看著。


    當日,消息就傳開了。


    九阿哥是怨憤不平,八阿哥則是驚疑不定。


    他想起了漢景舊事。


    將幼子幼女送到九貝勒府,是不是在皇父眼中,九阿哥夫婦更可靠?


    真要有這種信重,那等到太子失位後,會是什麽格局?


    若是皇父跟太宗差不多壽數,那最有希望接替太子的是大阿哥或三阿哥;要是皇父跟太祖一樣的壽數,說不得就要從下頭的小阿哥中擇人。


    皇父盼著兒女友愛,九阿哥對上麵的哥哥們尋常,可是對下頭的小阿哥們確實稱得上是友愛。


    不是九阿哥,是九福晉可靠。


    八阿哥心裏酸澀不已。


    九福晉頒金節的生日,又平安生下三胞胎,對太後和宜妃孝順,對下頭的小叔子小姑子友愛。


    自家呢?


    富察氏名不正言不順,平日裏出門往來身份也尷尬。


    自己能出來,郭絡羅氏呢?


    郭絡羅氏這兩年很是安份。


    早年的事情,也可以說是年輕任性,也吃足了教訓。


    這麽多皇子府中,隻有他們家有側福晉。


    安郡王府那邊,早先差不多每月都要打發人來看望郭絡羅氏,這幾個月卻是少了。


    是因自己的原因,遷怒郭絡羅氏?


    再這樣關下去,安郡王府那邊就會先忘了郭絡羅氏吧?


    連外甥女都不親近了,那自己這個外甥女婿還會親近麽?


    這樣想著,八阿哥提了燈籠,就去了西跨院。


    眼見著掛著鐵鎖的大門,八阿哥腳步定了定,隨即就叫值守的婆子開了。


    院子裏黝黑一片,隻有東屋有光亮。


    八阿哥挑了簾子進去。


    八福晉頭發披散著,穿著中衣,正在泡腳。


    旁邊有個十來歲的丫頭,坐在小杌子上,給八福晉捏腳。


    見八阿哥進來,那小丫頭嚇了一跳,忙起身退到一旁。


    八福晉看著八阿哥,很是意外。


    八阿哥擺擺手,要打發那小丫頭下去。


    那小丫頭卻沒有動,而是望向八福晉。


    八福晉將腳從洗腳盆裏拿出來,道:“下去吧……”


    那小丫頭才應著,躬身端了洗腳盆下去。


    八阿哥不以為意,在炕邊坐了,望向八福晉。


    八福晉臉上沒有了戾氣,看著很是平和的模樣。


    “福晉想不想‘病愈’?”


    八阿哥帶了幾分蠱惑問道。


    八福晉看著八阿哥,腦子裏想著的卻是那穿著一身紅的胖丫頭,還有那清脆的童聲。


    若是能“病愈”,自己就能出門,到時候親戚往來,都是少不了的。


    明明是八福晉之前最不屑最厭惡之事,眼下倒是盼著。


    隻是八福晉在這跨院裏磨平了浮躁,變得有耐心。


    她就不動聲色,不答反問,道:“爺需要嫡福晉了?”


    八阿哥點點頭,沒有否認,道:“是啊,爺需要嫡福晉了,你若是樂意‘痊愈’,爺就想法子讓你出來……”


    若是不願意,或者不長記性,出來了再鬧夭,那自己就要想法子換個嫡福晉。


    八阿哥垂下眼,心裏發顫。


    若是不改變眼下局麵,劣勢永遠是劣勢,自己也要被九阿哥壓著。


    或許,自己從頭到尾,缺少的除了身份,還有魄力。


    八福晉覺得心裏發冷,眼裏卻含了淚,道:“我早曉得錯了,我也需要爺……”


    八阿哥拉著八福晉的手,道:“明年是汗阿瑪五十整壽,咱們從現在就開始預備萬壽節禮,到時候夫妻聯名孝敬,我再跟汗阿瑪求恩典,允你出來……”


    “爺……”


    八福晉隻覺得八阿哥的手心潮濕,像毒蛇一樣冷冰冰的,恨不得立時甩開,卻依舊是哽咽有聲。


    “謝謝爺,到時候我一定跟四嫂學,規規矩矩的,再不叫人挑出錯來……”


    八阿哥點頭,很是欣慰,道:“想明白就好,你我夫妻,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


    海澱,南二所。


    三福晉也梳洗完畢,準備安置。


    她也聽到了京城的消息,曉得十七格格與十九阿哥被接到了九貝勒府。


    她跟三阿哥想的差不多,覺得有些沒臉。


    雖說照顧金貴年幼的小叔子、小姑子不是什麽好差事,可是這落到旁人身上,尤其還是自己的堂妹身上,也叫她難受。


    “真是個馬屁精,這是拍熟了……”


    三福晉忍不住跟值夜的心腹丫頭絮叨著:“看著大大方方的,一肚子心眼,進宮就抱上太後的大腿,雞賊……”


    那丫頭不好附和說九福晉的不是,隻道:“都是主子心實,待人好,沒防備……”


    三福晉撇撇嘴,道:“心再好有什麽用?那邊肯花銀子,用銀子買好人緣,這誰比得了?”


    主仆說著話,門口就有動靜。


    三福晉不由皺眉,望了眼座鍾。


    這都二更天了,還鬧什麽?


    三福晉的小臉耷拉下來,道:“那個奴才喧囂,讓她滾進來!”


    等到進來,不是旁人,正是四格格的乳母。


    她滿臉惶惶,進來就“噗通”一聲跪了。


    “福晉……福晉……四格格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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