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意別人的言論,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需要他人的評價來組成對自己的認知。

    *********

    一天後。

    一場冬雨洗淨了大地,被衝刷過的城市富貴而嶄新,就仿佛是被挖掘出的邁錫尼黃金之城。行道樹幹枯的枝椏已讓人看不出品種,交叉錯亂擁抱著天空。

    書房裏,桌子上放著一堆標記著圖書館借用日期的西方哲學書、《荷馬史詩》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少年熱血漫畫。裴曲隨意翻動著那些漫畫,連書拿反了都不曾察覺。因為森川正坐在電視機旁,聽他音樂大賽中的演奏。

    重播結束後,正在做飯的裴詩從廚房那邊探出個腦袋:

    “組長,小曲彈得不錯吧?他的演奏視頻昨天就有人傳到網上了,給他留言的人好多,好多女孩子很喜歡他,都說他是什麽‘萌神’。”

    裴曲想起那個一夜火爆的視頻“鋼琴大賽a組驚現天才美少年秒殺群雄”,有些發囧:“這跟我實力一點關係都沒有,根本沒幾個人點評我的琴藝。我還是想聽聽森川少爺的意見。”

    森川光轉過身來:

    “這一點我和你姐姐的想法一致,演奏技巧並不是那麽重要。一首曲子的生命力,完全體現於演奏者的個性,和演奏的環境。”

    “演奏的環境?環境太吵會影響演奏者的心情麽?”

    森川光笑了笑。

    “當然不是。打個比方說,貝多芬的《命運》最早體現的意義是人與命運鬥爭的堅強精神,但在二戰的德國就體現出了兩種不同的意思。在盟軍一方,因為《命運》的主導音符節拍是三長一短,當時人們發電報用的摩爾斯電碼裏,這個代碼——”他長長的指尖在桌子上點了三個點,又劃了一道橫線,“滴、滴、滴、答,表示的是字母v,也就是勝利victory,體現了他們必敗希特勒的信念。但同一時間,《命運》也被納粹百般推崇,是因為貝多芬是雅利安人,他的《命運》也會為他們帶來勝利。”

    “彈了那麽多年《命運》,到今天才知道有這麽一種說法。”裴曲想了想,肩膀立刻耷拉了下來,“那像我這種沒有個性的人,也沒什麽生命力可言了。”

    “當然不是。”

    森川光一身黑白穩妥的搭配,袖扣和口袋巾都是彰顯活力的橙色,小小的細節讓這份經典變得精致又新潮。然而,他的臉孔秀麗,氣質內斂,尤其是那雙失明的眼睛,完

    全沒有現代人接近複雜的浮華。即便穿著精心剪裁的西裝,他微笑時的風雅,依然猶如舊時的和式貴族公子:

    “小曲的演奏風格,就跟本人一樣,空靈,幹淨。”

    聽見那個“幹淨”,裴曲眼睛快速眨了幾下,說話也比平時慢了一些:“是,是嗎,我覺得……我還是去看看姐姐做的飯。”

    他一溜煙跑到了廚房。

    沒過一會兒,依然卷著袖子的裴詩進來了:“小曲非要做飯,拗不過他。”

    森川光的眼睛對著窗外,整個麵部的表情因放鬆而顯得柔和:“剛好,小詩,你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裴詩疑惑地走到他麵前。他摸索著拉住她的手,把一個厚厚的cd盒子放在她的手心。

    看見上麵的名字antonioluciovivaldi,裴詩的眼睛倏然睜大:

    “紅發神父!”

    “小曲說,決賽時你打算讓你的小提琴手演奏維瓦爾第的《四季》,剛好這裏有他的cd,就給你帶來了。這裏幾乎所有名家演奏的版本都有,交響樂、小提琴、鋼琴的演奏版本也都很全。”

    一提到迫在眉睫的決賽,裴詩的雙眼就不由自主放空了:“決賽第一輪參賽曲目是帕格尼尼炫技曲,悅悅選了第十七首隨想曲,到現在拉得就像渾身器官都錯位一樣。反正第一輪都會被刷下來,就不費心思讓她練《四季》了。”

    “森川少爺你別聽姐胡說。”這迴輪到裴曲探頭了,“悅悅練得很辛苦,拉得很好的,我姐她的要求讓她聽上去像個變態。”

    森川光的眼睛彎了起來:“我知道,當小詩鼓勵一個人的時候,才說明這人沒希望了。她要求那麽高,是因為她對這個人有所期待。”

    裴詩聳聳肩,無所謂他們怎麽說,徑直把cd取出來放到唱片機裏。

    第一首是《四季》第一樂章“春”的四架鋼琴合奏。和最常聽見的小提琴版相比,少了一些宏偉,多了一些輕靈,但依然生氣勃勃,灑脫靈動,帶著春暖花開的的清新愉悅,聽著聽著,好像連帶窗外的枯枝都已慢慢生出了婆娑的綠葉。

    裴詩跟著曲子點頭打著節拍,順便拿起cd盒子看演奏者的名字:“四個都是大師啊,難怪這麽好聽。”

    森川光臉上帶著微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第一首曲子結束後,就是經典的小提琴協奏曲版本。裴詩打的節拍從點頭

    換成了微微搖晃身子:“悅悅要是能練到這種水平就好了。”

    很快第一樂章出現小提琴獨奏快板,裴詩隨著節拍開始打響指:“真好聽。”

    音樂稍微安靜的時候,森川光終於輕輕說道:“小詩真的很喜歡小提琴。每次聽小提琴曲,你都會笑得很開心。”

    裴詩摸了摸自己的臉:“你怎麽知道我在笑?”

    “能聽得出來,你很開心。”

    這時裴曲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姐,我下樓拿個郵件哦!一分鍾就上來,菜不會糊的!”

    “好——”裴詩答道,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去,不受影響地繼續打著節拍,“我開心,那是因為這首曲子很歡快嘛。啊,下麵這段是我最喜歡的……”

    她跟著聽完大半首曲子,一邊看著cd盒,一邊喃喃說道:“都說鋼琴是樂器之王,小提琴是樂器之後,我覺得蠻有道理的。”

    “怎麽說?”

    “沒有哪種樂器能像鋼琴那樣,可以模仿整個交響樂隊的演奏效果。它的音色也是最動聽的,不論你怎麽彈,就算彈錯音都不會難聽。而且,雖然它的音色最好聽,卻可以為任何樂器當伴奏,很具包容力。所以鋼琴是當之無愧的樂器之王,還是一個相當具有包容力的仁君。”

    “那小提琴呢?”

    裴詩抬頭想了想:“小提琴尖銳而嬌貴,單人演奏時根本無法為別的樂器伴奏。一旦破音就像女人尖叫,比鋼琴彈錯音刺耳多了。隻要它出現,就一定會奪走聽眾的注意,變成演奏的重心。哪怕是在交響樂團中,它也經常扮演最重要的角色。所以,小提琴應該是一個挑剔、任性又傲慢的王後。”

    森川光點點頭:“這麽說來好像真是這樣。隻要鋼琴和小提琴合奏,一般鋼琴都會變成背景樂。”

    想到森川光是彈鋼琴的,裴詩覺得這樣說有點不大好,清了清喉嚨:“那是因為鋼琴如果演奏大聲,小提琴的音量就會完全被蓋住,所以國王才會安靜地寵著他的王後嘛。不過,雖然國王很溫柔,卻也花心,可以同時寵幸好多樂器,無論什麽音樂在他的襯托下都可以變成天籟之音。可王後離開了國王,最多就跟王宮大臣大提琴鬼混一下,而且都遠不及和國王合奏那麽美妙,隻能選擇獨奏……怎麽這樣說覺得小提琴好可悲?”

    說著說著,裴詩已經完全陶醉在了樂器擬人的世界裏。

    “小詩。”

    “嗯?”裴詩心不在

    焉地迴答道。

    “如果你的手不好,我就永遠獨奏。”他頓了頓,“——我隻和你合奏。”

    剛好這時,整首小提琴協奏曲也到了尾聲。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裴詩呆了一下:

    “啊?”

    涼風吹拂著枯樹枝。

    森川光坐在窗前,手指在微光中有些發白,他的眉眼像是薄薄的晨曦,臉孔卻因背光有著舊肖像般的俊美陰霾。他淡淡一笑:“沒事,你去看看小曲的菜做得如何了。我好像聞到了一股燒焦味。”

    裴詩吸了吸鼻子,趕到廚房去。

    裴曲不在廚房,鍋裏的菜果然都燒糊了。她趕緊把火關了,把鍋取下來,然後去裴曲的房間,卻從門縫裏看見他正皺眉在看一封信。裴詩在門口靜站了片刻,後退一些清了清喉嚨:“小曲混蛋,你把菜燒糊了!”

    “啊,好的,我馬上來。”他快步走出來,把信件揉成一團丟入門口的垃圾桶。

    吃飯的時候,一直是森川光在和裴詩說話。裴曲心不在焉,習慣性幫姐姐夾菜,發現她碗裏的菜已經快要堆成個小山包時,她已挑起一邊眉毛看著他。

    裴曲怔了一下,很快有些無奈地笑了:“姐,你要多吃一點哦。”

    晚飯過後,裴詩送森川光下樓,再迴來看見裴曲縮在客廳的沙發上,雙目無神地看電視。他沒有開燈,熒屏的光在他臉上照下一道又一道的彩光。直到她在門口站了十多秒,他才低聲說道:

    “姐,我不想參加決賽了。”

    “為什麽?”

    “我沒信心。”裴曲半眯著眼睛,顯得有些疲倦,“我肯定會輸的。”

    裴詩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複賽裏的分數是最高的,怎麽可能在決賽輸掉?”

    裴曲答不出話來,隻是又往沙發裏縮了縮:“……我就是不想參加了。”

    裴詩沉默地走到他身邊坐下,把一張信紙舉起來:“是因為這個麽?”

    黑色的雲朵緩緩遊動,已蓋住了月亮,就像是魔鬼的手蓋住了蒼白的臉龐。裴曲的臉也變得蒼白,隻剩下了電視屏幕照來的燈光。

    那張白色的信紙很大,上麵卻隻有電腦打印出來的一行字:

    小曲,那首《練聲曲》很寂寞啊,你是否想起了泰晤士河最後一班遊輪上的月光?

    裴曲的嘴唇也開始發白。

    像是一切美夢都消

    失了,一切幻覺也都消失了。殘酷撕裂黑暗滋生而出的,是赤裸醜陋的真實。往事的記憶化作了黑夜,從高處虎視眈眈地擁抱著他。

    “寫信的人,是夏娜麽?”裴詩壓低聲音問道。

    裴曲隻是遲鈍地搖搖頭。

    “那到底是誰?”

    裴曲還是搖頭:“姐,別問了。”

    “小曲,這件事我們必須麵對。當年你不計較就算了,但現在被人再次提起,就不能再造成更多的傷害……複賽那天我遇到了柯澤。當時他過來抱我,我看見了牆角跟過來的夏娜……”裴詩覺得身體發冷,但還是殘忍而冷漠地一字一句問道,“當年遊輪上的那些人,到底是誰指使的?你覺得是不是?”

    她如此咄咄逼人,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劍,直刺入裴曲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的嘴唇微微發抖,已因緊張而有些幹裂。他凝視她的眼許久,終於用力搖搖頭:

    “別問了。”

    “小曲,我不希望你再……”她扶著他的肩,死死地盯著他,“你告訴姐姐,你覺得是誰指使的?”

    裴曲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額上甚至滲出薄薄的汗。終於,他提高音量吼道:

    “別問了!!”他終於崩潰了,臉因情緒激動而變得通紅,眼中也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姐,我求求你!不要問了!!真的,我求你了……我不想說,求求你……”

    裴詩被他的反應震住。

    但很快,她抱住他,緊緊地摟住他瘦削的身體——

    “對不起,小曲。”她緊鎖著眉,眼眶紅得像兔子,“都是我的錯。姐姐當年明明答應過爸爸要保護你,可是姐姐還是這麽沒用……如果當時受罪的是姐姐就好了……”

    烏雲悄悄走了。

    月光拉長他們地麵的影子。

    整個房間卻像是荒涼的空殼,隻裝了兩個透明的靈魂,以及漸漸侵蝕靈魂的,黑夜鈍重的唿吸。

    *********

    全國音樂大賽小提琴決賽。

    第一輪第一項是炫技曲。參賽者可以從帕格尼尼三首隨想曲裏任選一首表演。

    除了前台的演奏樂,賽場後台裏,數十個小提琴手來來去去,小提琴撥弦聲、擦弦聲和琴盒開關聲像是雜亂的交響樂充斥著偌大的房間。

    韓悅悅看著裴詩用鬆香替她擦弓毛,自己調琴的手卻有些顫抖。裴詩沒有抬頭,但也

    聽出她撥弦的聲音有些不對,於是淡淡說道:“悅悅,又開始緊張了?”

    韓悅悅似乎很想表現得灑脫一些,所以捏捏臉說:“我哪裏是緊張,是那些攝影師把我的臉拍得好大,我在想要不要去拔牙瘦臉。”

    裴詩的目光隨著鬆香在弓毛上移動而移動:

    “拔一顆牙會減少22%的咬力,拔兩顆減少一半,拔三顆就隻剩37%。拔完了天天喝稀飯吧,還可以減肥。”

    “你又開始笑我!”韓悅悅氣餒地靠在牆上,“如果出問題,肯定會被觀眾罵死的。”

    裴詩輕輕吐了一口氣:“悅悅,你太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

    韓悅悅有些賭氣地撅了撅嘴:“怎麽,這都有錯嗎?”

    “如此在意別人的言論,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是誰,需要他人的評價來組成對自己的認知。如果人家覺得你好,你就覺得自己好,人家覺得你壞,你就覺得自己壞,那恐怕你一輩子都會這樣焦躁,畢竟人的想法總是在變,不是麽?”

    “你說的對。”韓悅悅揉了揉自己的卷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我,我總是惹你生氣。”

    裴詩吹了吹琴弓,把它遞給韓悅悅:

    “你會變成非常優秀的小提琴家。”

    韓悅悅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澈起來:“……真的?”

    “是。”

    雖然裴詩還是和以往一樣,連多幾句安慰的力氣都省了,但就這一個“是”,讓她瞬間變得充滿了勇氣。她握緊琴弓,用力點點頭:“詩詩,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帕格尼尼的第十七首隨想曲。

    完全展現左手超難度技法的曲子,一弓下來最多連至36個音符,不帶任何感情卻能帶給人震撼的真正藝術音樂。

    韓悅悅總覺得這是三首帕格尼尼參賽曲裏最簡單的一首,她的動作也快,但彌補不了手不夠大的缺陷,兩根手指距離的擴張動作總有些跟不上,演奏這首曲子比大師們慢一些。尤其是第一小節在g弦和d弦的手指間距,一直是她的大問題。

    因此,這一天的比賽,從剛開始裴詩就很注意韓悅悅的技巧。

    但韓悅悅的表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開頭不僅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沒有錯音,甚至在演奏降g和降e的雙音和弦時,二把位的位置都找得十分準確,整個開頭起地得從容不迫,幹淨利落。

    裴詩有些驚訝地看向台心的小提琴手。

    她身穿不規則邊曳地紅裙,腳踩火焰跟紅底鞋,如果不是架著小提琴,你就算說她馬上要去給gi拍雜誌硬照都有人相信。

    然而,在自己忙於工作的這段時間,她不知默默地下了多少苦功……

    雖然這首隨想曲依然不夠完美,但最後評委給她的得分,卻比裴詩預料的要高上很多。

    裴詩站在帷幕,忽然心裏有了一些期盼。

    ——或許,這個音樂大賽第一名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拿到的?

    第一輪第二項是在十首名曲裏選一首演奏,韓悅悅選了柴可夫斯基的《旋律》。

    之所以會選這首曲子,後麵還有一個淵源:柴可夫斯基出身貧困,並不是一炮走紅或天賦異稟的音樂家。他曾經有過九個星期的短暫婚姻,又在離婚後得到了大亨遺孀梅克夫人經濟上的支援。他們一生相互通信1400多封,卻又遵循了約定從未見麵,直到彼此在同一個時間段死去。

    柴可夫斯基剛從壓抑的情緒中解放出來時,一邊與梅克夫人通信,一邊寫下這首《旋律》,因此整首曲子充滿了淡淡的憂傷浪漫氣息。

    韓悅悅一向喜歡偉大的感情,不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所以,相較帕格尼尼炫技的曲子,她能更擅長演繹《旋律》,就連揉弦的手指也感染上了一份柔和的色彩……

    台下的觀眾聽得如癡如醉,連評委們都投來了肯定的眼神。

    裴詩心裏的期待更多了一些。又同時收到一條微信。

    看見上麵那個字“司”,也不知是不是離優美音樂太近的緣故,她忽然覺得腳底都變得有些輕盈,快速打開那條信息,點了點屏幕上的對話氣泡。

    “裴秘書,小提琴決賽你是忘了麽。”

    裴詩立刻按住錄音按鈕,頓了一下:“連夏先生都主動來提醒的大事,我當然不會忘。”

    “沒在電視上看到你。”

    裴詩呆了一會兒,之後居然不由自主笑得眼睛都彎了:“又不是我參賽,怎麽可能看得到?我在後台。不過,你居然在看直播?”

    夏承司直接跳過了她的問題:“韓悅悅還不錯。”

    “那考慮考慮用她?”裴詩立即見縫插針,末了還忍不住調侃一下,“老板,慷慨一點啊。”

    可是,這條微信發出去兩分

    鍾過後,他都沒有再迴。

    眼見一整首《旋律》都快結束了,裴詩卻有些聽不進去曲子。她把手機重新拿出來,再重新挨著聽了一次夏承司的每一條微信,遲鈍地意識到他每條微信都隻有一句話,還是和以往一樣簡潔又不帶私人情緒,她卻說了那樣的話……

    她忽然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重重吐了一口氣把手機裝迴口袋裏。

    短短的演奏結束,台下觀眾熱烈鼓掌,韓悅悅鞠躬,評委們開始交頭接耳……她搖搖頭,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現場。

    但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

    裴詩連忙拿出手機打開,居然顯示“和夏承司通話中”。

    “夏先生……?”

    “音樂大賽結束以後有事麽?”

    “沒有,有事嗎?”

    “那跟我去吃飯。”夏承司說了一個餐廳名字。

    “好,是有什麽……”

    後麵的“工作要交代嗎”還沒說完,那邊早已掛斷了電話。

    裴詩一時有些氣憤,但眼見韓悅悅走過來,她趕緊把手機收了迴去。韓悅悅激動得撲過去抱住她,差點用琴弓打到她的腦袋:“詩詩,我現在分是第二高的!後麵沒幾個人了!後麵還有兩輪,如果表現好,我還真的有可能拿第一啊!”

    “真的?”裴詩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太好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下午還有第二輪。”

    午飯過後,裴曲也過來看她們,然後陪她們一起參加決賽第二輪。

    第二輪比賽第一項是和三位嘉賓進行弦樂器四重奏,第二項是兩分鍾自我展示。這一組韓悅悅抽簽是第三個,所以很快就輪到她了。

    第一項是韓悅悅的長項,因此毫無懸念的高分通過。

    第二項的自我展示,是決勝負的關鍵。

    韓悅悅讓人從後台播放配樂,然後一人站在演奏台中央,開始演奏維瓦爾第的《四季》之《夏》的第三樂章。

    開始就直接進入高潮的急板,酣暢又焦躁的旋律,就像夏季第一場狂風驟雨,衝洗著巨大的音樂殿堂。

    然後,急促的音樂停頓,全場靜止。

    雖說如此,那種停頓卻讓人的心思更焦躁,更急於聽見下一次爆發。韓悅悅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跳聲。

    跳躍猶如蟲類震動的琴弓,快速按揉的手指,裙上隨著拉弓動作

    而搖曳的血紅花朵……就連頭發也隨著每一個短小促狹的停頓而舞動。

    音樂的高潮一波接一波,明明已讓人覺得到達了極限,卻總會有更洶湧的音符出現。韓悅悅的《夏》是生澀的夏,卻也是朝氣蓬勃而靈動的夏,全然注入了演奏者滿腔的激情、沸騰的思緒!

    這是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

    隨著那破弦而出的大量音律,裴詩的心跳也漸漸加快了起來……

    “姐。今天悅悅發揮很失常啊。”裴曲驚訝地看著韓悅悅,“真奇怪,昨天她還在那跟死賴賬非要說柴可夫斯基姓柴,今天居然就變得這麽有模有樣。她平時絕對不可能這麽好的……難道這就是渾然自成的自我表現欲?”

    裴詩並沒有迴答。

    她認真地聽著韓悅悅演奏的每一個音符,直到最後韓悅悅收了手,像是凱旋的女騎士,把弓當做劍,狠狠往下一揮,指著地麵。

    短暫的寂靜,就像是《夏》開頭的停頓。

    接著,台下有不少人站起來喊安可!一些熱血的外國人也跟著叫喊“bravo”!

    掌聲如雷,幾乎把整個音樂殿堂都掀翻!

    表演大獲成功。

    評委給的分,對於初次參賽的新人而言已經幾乎無法超越了。

    韓悅悅剛走入後台,就有不少人過去給她讚揚。她卻徑直走向裴詩和裴曲,還隔了好長一段路就已大聲說道:“詩詩,小曲,我今天表現不錯吧?”

    “很厲害!”裴曲朝她揚起大拇指。

    裴詩沒有說話,隻是抱著胳膊,朝她勾著嘴角笑了笑。

    她的眼光果然從來沒有錯過。

    韓悅悅平時是很懶,不愛練習,滿腦子想的東西都和藝術打不著邊,但絕對是有天賦的。剛想過去和韓悅悅說話,幾個身影卻繞過她,走到韓悅悅麵前。

    “不錯,今天的表現可圈可點。隻希望不要是運氣。”夏娜挽著柯澤的手,完全漠視了身後的裴詩,撒嬌一般對柯澤說,“澤,你說最後她會是第一嗎?”

    柯澤看了一眼旁邊的裴詩:“應該會。”

    夏娜也看了一眼裴詩,輕輕咬住嘴唇:“我倒是覺得不會。說不定會有更好的人出現。”

    而令裴詩驚訝的是,隨他們一起前來的另外一個人,裴詩是見過的。那一頭璀璨的金發配上發福的身材,卻有著難得可貴的親和力——就是複賽時誇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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