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話說得好,破鏡重圓。

    事實上,與其為修複缺憾的鏡子而再次刺傷自己,不如就這樣讓它這樣碎了。

    *********

    早上十點。

    盛夏集團會議室。

    夏承司掃了一眼麵前的韓悅悅。她穿著黑色小夾克、複古係宮廷式繁領白襯衫、奶油白長褲和白色蕾絲厚底高跟涼鞋。耳釘是利落無累贅的款式,及腰的長發鬆鬆地盤在腦後,係上了淡色的蝴蝶結。

    可以說這是韓悅悅一生中最具藝術氣息的一天,但她自己並不喜歡這樣風格的打扮。知道要見夏承司,她把自己最好一身行頭全部翻出來了——亮粉色小禮裙、戴著璀璨的白金項鏈、長墜大耳環和可以打洗發水廣告的大卷發,最後卻被裴詩折騰成了這個樣子。尤其是裴詩給她的這雙鞋,牌子是超頂級,但logo隻有翻開鞋底才看得到……

    “既然不是有錢到可以隨意消費這個牌子的人,為什麽不買有logo的?”韓悅悅早上看著鞋底一臉痛心。

    裴詩一臉無奈:“你是買鞋還是買logo?”

    “當然是logo了啊,不要那logo不如去買個仿製同款的。”

    之後裴詩白了她一眼就再也沒說話了,直接把她打扮得如此中性帥氣,送到了夏承司麵前。

    那麽火爆的身材被蓋得什麽都不剩,虧裴詩還說“對抗夏娜就要漂亮”這種話。韓悅悅氣得不行,已經做好了直接被夏承司送出去的準備。

    “韓悅悅,對麽。”夏承司不動聲色地說。

    “是,是的。”韓悅悅連忙點頭。

    早就聽說夏承司是個非常嚴厲的人,但現在看來,態度好像……不差?

    隻是,他拿著她的履曆表仔細地看了很多遍,也不抬頭問問題,這讓她覺得更加拘束了。他低頭翻著手中的資料,長長的睫毛為他平添了幾分美麗,卻掩不住睫毛下不容違逆的獨斷眼神。他一頁頁翻過一疊厚厚的曲譜,嘴角漸漸浮起了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

    “創作還真不少。”

    這些曲子都是裴詩寫的,韓悅悅有些心虛,並沒有迴答。

    夏承司又看了一眼裴詩:“我聽裴秘書說,你對音樂很在行。有沒有興趣在柯娜音樂廳試試?”

    裴詩安靜地站在彥玲身邊,目不斜視地看著韓悅悅,好像她們沒有一點關係一樣。

    “當

    然!”韓悅悅底氣十足地迴答。

    很快,夏承司把曲譜遞給彥玲,隨口道:“既然如此,我安排夏娜和你見麵。”

    直到裴詩帶著韓悅悅出去,韓悅悅都沒能迴過神來:

    “怎麽迴事?發生什麽了?”

    “夏承司那一關你過了。”

    “什麽?就這樣?”韓悅悅提起小提琴,“我都沒有演奏過。”

    裴詩聳聳肩:“你以為夏承司那種企業家對音樂會有興趣麽。他叫你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形象是否能給他賺更多錢而已。”

    韓悅悅不可置信地說:“這麽說,我的形象過關了?”

    “嗯。”

    “啊啊啊,穿成這樣都能過關?”韓悅悅禁不住捂住漸漸發紅的臉,“那如果我穿早上那套低胸小禮裙,他豈不是要被我迷死!”

    裴詩橫眼看著她。

    實際上如果真這樣打扮,夏承司會說“趕緊迴hooters工作吧,別遲到了”然後讓一堆疑似黑道打扮的保安把她扔出去。

    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讓韓悅悅知道事實的好。畢竟夏承司給太多女孩美麗的幻想,讓她們誤以為這世界上真有種男人就像白馬王子。

    *********

    其實引薦了優秀小提琴手,按理說應該得到一點福利,但送走韓悅悅以後,迴到夏承司身邊的裴詩依然繼續做牛做馬,而且持續了一整天還帶加班。

    晚上十一點,連彥玲都完成工作離開了,裴詩卻依然在辦公室裏幫夏承司打印複印發郵件端茶送水,累得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夏承司精神倒很好,三倍咖啡下肚,就跟裝了大號金霸王的機器人似的完成堆積如山的工作。

    完成最後一個企劃時,人已經走光了,整棟大廈的燈幾乎都要熄滅。裴詩恨不得把包包直接掛在身上飛奔出去,卻聽見夏承司動聽的聲音冷不丁地飄過來:

    “陪我去吃夜宵。”

    那一瞬間,天崩地裂,海沸山搖,裴詩心中火山噴發熔岩滾滾,就像是石炭紀到白堊紀的爬行動物向擴散到四麵八方……

    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夏承司把她帶到一個高級西餐廳,叫上紅酒、法式長麵包、精心烹飪的兔肉和蝸牛,安排一個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在一旁拉曲子,在浪漫的燭光旁自己一個人用餐。她則在一邊站成木樁或化身扇扇子的小丫鬟,看他慢條斯理地把所有美食用完

    後,再拿著他的信用卡去買單。在她付錢的時候,他自己調動車子走人,在她上了巴士後給個電話說“明天早上七點把韓悅悅的資料送到負責人那裏”然後直接掛掉……

    但事實是,他自己開車到一個停車場把車停下後,帶著她穿過購物街,然後進入了一個熱鬧的小吃街。

    燒烤獨有的香氣溢滿街道,夏承司把襯衫袖子卷起來,大步走到一個燒烤攤旁邊坐下,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

    看著這條街,裴詩想起小時候爸爸經常帶著她和裴曲來夜市上吃燒烤。可是,自從爸爸去世,她變成柯家養女後,每次路過燒烤攤,她連多看幾眼都會被柯澤鄙視:“那種東西髒死了,你還喜歡吃。我帶你去有檔次的料理。”

    柯澤母親是小提琴家,小提琴起源於意大利,因此他們全家人都非常西化。他所謂“有檔次的料理”,就是高級西餐廳的牛排意麵了。

    別的東西不好說,但那些西式肉塊怎麽可以跟擁有八大菜係的中華料理相提並論呢?所以到了英國以後,柯澤帶著她走遍各式各樣的高級餐廳,最後她還是選擇自己在家裏做飯。

    一直以為出國時間更長的夏承司和柯澤是一路人,所以這一刻裴詩呆了有兩三秒才在他身邊坐下,看著眼前新鮮的土豆、發亮的金針菇串燒、整齊切好的藕片和黃瓜出神。

    夏承司把這些東西一件件夾在鐵板上翻來翻去,熟練得像是他自己就是賣燒烤的一樣。

    老板又送上了香嫩的小烤魚和羊肉串後,裴詩終於忍不住說:“你……居然喜歡吃燒烤。”

    夏承司頭也沒抬:“不喜歡吃這些,我要喜歡吃什麽。”

    裴詩想了一會兒:“牛排。”

    “在英國吃了這麽多年西餐,還沒吃夠麽。”

    裴詩的心忽然提了起來。正在想如何迴答,夏承司又迅速轉口道:“記錯了,你是留學美國。”

    裴詩沉默了許久:“是啊。”

    “倫敦沒有這些東西。”夏承司拿起一串烤魚,在上麵塗滿醬汁,“英國人喜歡posh,所以不允許設立路邊攤,連購物中心都很少有吃東西的地方。”

    裴詩明知故問地眨眨眼:“那他們晚上餓了怎麽辦?”

    “用餐時間晚,吃完飯就去喝酒喝到半夜。”夏承司吃了一口烤魚,想了想又補充道,“難怪肥胖率歐洲第一。”

    “……”裴詩看著半夜啃烤魚還叫了

    啤酒的boss,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迴答。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把雞排送上,看了一眼裴詩,笑道:“夏先生,這還是第一次看你帶女孩子來吃東西。”

    “嗯。”

    見他沒太多解釋,老板娘一下來了興致,看了一眼裴詩。這姑娘雖然穿著職業套裝,似乎是夏先生的同事,但長得這樣清冷漂亮,看上去和夏先生是怎麽看怎麽配。關鍵是,她一臉倦容,看上去像是疲憊得不行了啊……

    “唉,夏先生,你果然不大懂體貼人啊。”老板娘完全忽視了裴詩渾然自成的生疏感,拍了拍她的背,“你看看這姑娘長得多標致,你把人家累成什麽樣了。”

    裴詩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上的接觸,隻是淡淡地迴避了老板娘的手。

    “是麽,裴秘書,我把你累著了?”夏承司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下顎骨線條相當漂亮。

    生物進化史上發生過無數次重大的革命性事件,這些事件很多時候意義超過無數件小事件的總和,其中一件便是脊椎動物出現在生物史上後進化出了頜。所以,那些有著輪廓分明下頜的人總是很吸引人,卻更給人一種很不好對付的感覺,是因為他們往往有著比常人更複雜的腦袋。

    裴詩當然知道,夏承司不僅複雜,還是個冷血動物,不能因為他吃了一點人類的食物就對他放鬆警惕。她挺直背脊,認真地說:“這種程度就累了,我也不敢待在夏先生身邊。”

    老板娘繼續無視裴詩的排斥,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小姑娘真有精神!雞腿快好了,我去給你們拿。”

    老板娘剛一走,夏承司就繼續胃口大開地吃雞排,完後用紙巾擦擦嘴:“對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音樂廳。到時候你帶著韓悅悅去練習,三四天的時間你能完成麽?”

    “能。”

    “娜娜喜歡風格激昂的音樂。”

    夏承司說到一半,沒有留意後麵的老板娘已經過來了,隻繼續說道:“所以,時間不是最緊要的問題,重要是激情和質量。”

    “明白。三四天我完全ok,但你不會有問題嗎?”夏承司忙成這樣,不大可能有時間在那裏監督吧。

    夏承司漠然道:“難道你指望三四天都靠我?”

    裴詩還迴答,老板娘已經跑過來把雞腿放下來,嚴肅地看著他們:“夏先生,你別愁。遇到這樣的女中豪傑也是你的福分。別擔心,我有辦法。”

    現

    在的年輕人做事果然雷厲風行,這種事居然可以公然討論。她也不可以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老板娘猶如旋風一樣去去就來,把一盤海鮮放在他們麵前:“夏先生,吃了它們吧。”

    裴詩疑惑地看著那盤生蠔。

    夏承司看了一眼生蠔,又挑著眉看了一眼老板娘,朝裴詩揚揚下巴:“你吃吧,你是需要辛苦三四天的人。”

    “慢著,這個姑娘吃了沒用的。”老板娘趕緊阻止了準備動手的裴詩,“一定要男人吃了才補。”

    夏承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那裴秘書,你先生平時都愛吃生蠔麽?”

    裴詩這才想起自己的履曆表上寫著“已婚”,主要是為了讓夏家對自己放鬆警惕。履曆表上沒貼照片,也是怕夏娜先認出來斷了她後路。沒想到夏承司居然一直記得這個,心裏有些吃驚,但她表麵還是很淡定:

    “吃。”

    “難怪。”夏承司把老板娘推過來的生蠔又推給了裴詩,“你比我大兩歲,我應該也比你先生年輕,不需要這個。”

    老板娘詫異地看著他們——報刊亭雜誌上都經常當封麵的夏先生居然,居然是小三!而且,還是姐弟戀小三!

    但裴詩心裏就不這麽想了。

    她實際比夏承司年輕,隻是在履曆表上把年齡報大了好幾歲,現在夏承司得了便宜賣乖令她有些不爽:“都是年輕人,一兩歲影響不了什麽的。”

    “也是。不過,這麽晚了你還不迴去,你先生那邊會有意見麽。”

    “不會,他知道我在做什麽。”

    丈夫還知道她在做什麽!他們居然就這樣公然的……

    老板娘被這番勁爆的話題震驚得不能言語,終於認輸,搖搖欲墜地走了。

    這時,夏承司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一下上麵的號碼,沒有接聽,隻是按下了靜音。

    但沒過多久,手機又不依不饒地震動起來,停了又響響了又停,好像他不接聽就會一直響到世界末日一樣。裴詩是知分寸的人,不聞不問,隻自己安靜地吃東西。也正是因為她的安靜,那震動聲變得愈發明顯,即便是在熱鬧的夜市上也無法忽視。

    終於,夏承司不得已,歎了一口氣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一頭在說什麽裴詩聽不見,但說話像連珠炮一樣劈裏啪啦沒停過,那個獨特的聲線她一下就認出來了——是源莎。

    然而,在那一邊漫長的吐槽後,夏承司隻說了一句話:“我在吃飯,迴頭再說。”然後就掛線了。

    之後,裴詩還是沒有多問。夏承司淡淡地說:“這就是我不喜歡女人的原因了。太吵。”

    “那就喜歡男人吧。”裴詩若無其事地啃羊肉串。

    夏承司琢磨她的話有一會兒:“你好像對這個很有興趣?”

    “沒有,當然沒有。”

    *********

    次日是九月二十一日。

    柯娜音樂廳。

    之前在公司裏看過音樂廳內部的照片,知道這座音樂廳規模龐大,裏麵有上百間工作室和教室,一部分工作室還特別安置了玻璃天窗,以便音樂家們在晚上觀望星空能夠激發靈感。

    真正進去以後,裴詩才感受到了億級投資的藝術殿堂有多麽宏偉。雖然夏承司似乎是個音癡,但這完全不妨礙柯娜音樂廳變成無數音樂家們神往的殿堂。

    通往演奏正廳的入口有一個叫夏樹金殿的大廳。這裏是提供觀眾休息、進行活動和展覽會的地方,有上千平方米,七根樹形金柱支撐著多邊形玻璃組成的頂部,夏季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直射下來,又因玻璃的多角而折射璀璨,一到晚上開了所有燈盞後又會變得金碧輝煌,故名夏樹金殿。

    隨著夏承司踏入這個大廳,濃鬱的音樂藝術氣息撲麵而來。最令裴詩難以接受的是,這個音樂廳,跟現在已經快變成靈堂的金樹國家音樂廳如出一轍。

    引領夏承司進去的經理指著大廳說道:“少董,這裏已經按您和夏小姐的要求翻修過了。您看這裏是不是和金樹更像了一些?”

    夏承司環顧四周:“嗯。”

    “為什麽要按著金樹修?”韓悅悅問道。

    經理笑了笑:“夏小姐最崇拜的音樂家是裴紹啊,裴先生生前第一場和最後一場演奏會都是在金樹進行的。他去世後,國家把金樹改裝成了紀念堂,夏小姐一直覺得這是遺憾,所以特別把這裏翻修成了金樹的樣子。”

    聽到這裏,裴詩禁不住閉上了眼。

    …………

    ……

    “寶貝詩詩,寶貝曲曲,生日快樂!”

    年輕男人伸出雙臂將眼前的龍鳳胎攬住,將他們輕輕抱起來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可是,這一日他的身上不僅有往日綠草味的沐浴液香氣,還有另一股淡而新鮮

    的植物清香。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趴在男人的肩上聞了一會兒:

    “爸爸,這是什麽味道?”

    “是鬆香。”他穿著米色襯衫,抱著他們穿過狹窄的客廳,走到他們的小屋前,聲音溫柔得像是夏季月下淺淺的溪水,“我的小公主和小王子,爸爸為你們準備了生日禮物哦。”

    他推開了房門。

    十平方的小房間被裝點成了一個小小的童話世界。

    床上放著一把白色的小提琴,牆角放了一架白色的鋼琴。

    男人把姐弟倆抱到鋼琴前坐下,把小提琴放在小女孩的手上:“這些就是爸爸的禮物。”

    “謝謝爸爸!”

    姐弟倆異口同聲地答道。

    小女孩抱著小提琴,眨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它一會兒,用一旁的琴弓在上麵拉了幾下,吱吱嘎嘎的鋸木聲讓她不由緊皺著眉:“好吵啊。爸爸,這個一點都不好玩。”

    他笑了笑,揉亂了她的頭發,接過小提琴和琴弓,站起身把它平行地架在自己的肩上,又把弓以十字狀放在琴弦上,輕輕拉動長長的琴弓……

    才開了個頭,小女孩就不由愕然地抬頭看著他——那是生日快樂歌!

    初夏的陽光灑了進來,在男人米色的襯衫上緩緩旋轉。

    他的身材高挑,背脊筆直,一個個動聽的音節有秩序地接連在一起,在手臂優雅的動作下組成了浪漫的旋律。

    小女孩不知道,僅僅是一首普通的生日歌怎麽可以如此動聽,每一個音調的轉換和起伏都聽得她很感動,幾乎流下淚來。

    但是,他拉到一半忽然停下,又一次蹲下來把小提琴放在她的手上,朝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恭喜我的女兒兒子六歲了!”

    她不樂意了,開始手舞足蹈地耍賴皮:“為什麽不拉下去,我還想聽我還想聽!”

    兒子也揮舞著小手:“我也要聽!”

    “後麵半首你們要自己學,明年爸爸生日的時候,你們合奏生日歌給爸爸聽好不好?”

    她想了一下,還是乖乖地點頭:“好。說不定明年的這個時候,媽媽也迴來了哦。”

    男人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憂傷:“是啊,我們一起等媽媽迴來。”

    他摸了摸她及肩的長發,拿起相機對著三個人:

    “好了,現在爸爸要和小公主一起拍照了!來,一、二、三——

    ”

    ——哢嚓。

    …………

    ……

    裴詩偷偷拿出自己的錢夾,看著裏麵陳舊的照片——上麵是穿著米色襯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兒子女兒,男人摟著他們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溫暖。

    溫柔的夏風拂進大廳,揚起了她的裙邊和長發。

    這時,經理接過助手遞來的報紙,打開給他們看:“剛好今天是裴先生逝世十七周年的紀念日,所以夏小姐還專程過來過。”

    報紙上刊登著醒目的頭條:“著名音樂家裴紹辭世十七周年,國家音樂廳粉絲鮮花追憶偶像。”

    韓悅悅好奇地說:“到現在裴紹的死因還是個謎嗎?”

    經理將報紙疊起來:“隻知道他是自殺,但為什麽自殺……恐怕會變成永久之謎了。”

    裴詩看著報紙上熟悉的臉,腦中迅速閃過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邊緣傳來地動天搖的吼聲,樹葉翻卷,綠草亂飛,黑色的烏雲沉沉地壓了下來。雷鳴閃電卻毫無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著眼睛,震著耳膜。男人在沙發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進去,像是死人一樣麻木地看著窗外,任由一道道閃電照白他的臉。

    裴曲因為膽小一直在房間裏哭鬧,她怎麽都哄不好他,於是跑過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趕緊去管管他吧……”

    男人這才像又活過來一樣,摸了摸她的臉:“詩詩,你是姐姐,你應該去哄他。”

    “可是他隻比我小幾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經很會算計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應該照顧弟弟。如果爸爸媽媽都不在,你就應該對他好,這樣他長大了變強了,才會幫你和欺負你的壞男生打架,知道嗎?”

    “哦……”裴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姐姐現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

    “嗯!”

    裴詩點點頭轉身跑了。但剛走了幾步,身後的男人又喚道:“詩詩。”

    她停下來,迴頭看著他。

    這一刻,蒼穹已經被雷聲侵占,轟炸著城市中所有的樓房。頃刻間,幾滴滿盈碗的雨點密豆一樣灑下來,敲打著玻璃窗,敲打著鋼筋混泥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絕望的眼淚,都在預示著一場盛大的悲劇。

    男人站起來,身

    形消瘦,臉色蒼白:“沒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實是,裴曲哭鬧起來真是一般人無法消受的。裴詩哄他哄得耐心磨盡,險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團子一樣的小屁股,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哭著。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聲中,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震撼了天空。

    裴曲不再哭了。

    十七年前那個夜晚的雨也沒有持續太久。

    雨停後,濃稠的黑暗裏隻剩下姐弟倆輕輕的唿吸聲。沒過多久,窗外就傳來了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裴詩輕拍著裴曲長著絨絨頭發的小腦袋,看了一眼身後的客廳,不管裴曲問她什麽,她也隻說“趕緊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裴曲終於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開臥室門,看著空空如也的客廳和大敞開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戶。

    窗簾被雨水打濕,被雨後的風吹得微微拂動。門前爸爸的皮鞋還擺在原來的位置,他沒有出門。

    還是個孩子的裴詩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到窗前——終於,她看見了二十多層高樓下,被警察、醫療人員還有人群包圍的,一灘紅色的血。

    興許兒時的記憶總是鮮明的。因為聽了父親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對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著說不出的情愫;因為看見那一灘血,她從那以後隻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紅色是濃烈的色彩,隻有黑夜才能將它淹沒。

    那之後新聞記者將她家包圍,但在他們接近他們姐弟前,就有人提前過來把他們接走。他們被送到了一個白色的豪華別墅裏安定下來。幾日後,餘驚未定的裴曲依然待在房間裏不肯出來,裴詩卻一個人來到花園裏想要看看他們究竟所在何處。

    然後,她在花園裏看見一個係著領結散發著貴氣的男孩子。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老師放了一個曲譜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著曲譜上的節拍。很快他看到了她,有些傲慢地俯視著她:

    “你是誰?”

    小小年紀的裴詩戒備心十足,眯著眼問他:“你是誰?”

    “he’sthehouseownersson.”

    女老師說的話裴詩自然沒聽懂。

    男孩子揚起漂亮的眉毛,笑容有幾分邪氣:“你到我家來還問我是誰?我叫柯澤,你叫什麽?”

    父親死亡和改姓住進新家的距離實在太短,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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