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陌塵很小的還不明白,為什麽除了母親,所有的人都用隱晦的眼光打量著他,但是當他察覺的時候,那些人又會很快的把目光移開。


    那個時候的他,還對自己的父親有著本能的的孺慕之情。


    魔界之中,再沒有人能有他的父親那樣強大俊美,甚至能將所有的人都踩在腳下,那樣的驕傲,那樣的威嚴。


    但是他卻隻能和母親居住在狹小的山穀之內,還必須要麵對母親偶爾歇斯底裏的發瘋和咒罵。


    那個時候的他,比剛出生的幼獸更加孱弱,很多時候若不是侍女發現的及時,恐怕他早就死在了狂暴的母親的手裏。


    但是有的時候,母親又會格外的溫柔,用一雙美麗如春水的眼眸安靜的看著他,甚至還會給他輕聲哼唱一首古老的小調。


    陌塵喜歡這樣的母親,更喜歡依偎在母親的懷裏聽她唱歌。


    偶爾,白薇也會清醒過來,那個時候母親便會一邊哭泣一邊抱著他,但是對於白薇那張與鳳翎一模一樣的臉,他卻生不出任何的情緒,有的隻是漠然。


    或許,是因為他對母親的愛全部都給了鳳翎。在他幼小的年紀裏,他已經能準確的區分出鳳翎和白薇兩個人究竟是誰占據著這具身體了。


    白薇帶給他的,隻有無盡的傷害和眼淚,還有父親不滿的。


    父親不喜歡他和鳳翎過於親近,更不喜歡白薇因為他而流出的眼淚。


    陌塵也曾經嚐試過努力修煉,從而獲得父親的關注,但是蒼冥隻會在意白薇一個人,而他的模樣又不像白薇,自然是不會獲得蒼冥的讚美和關心。


    在經過無數的期望和失望以後,陌塵學會了一個人去對抗這個世界。


    當他滿了五百歲的時候,就可以離開魔界了。離開的那天,他背負著的,隻有蒼冥一條簡單的沉重的命令,要他潛伏在人間界,作為魔君在人間界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不得不說,他成功的扮演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的形象,東方鈺修。


    這個人既是他,又不是他。他們都有某些相似之處,但是命運卻又截然不同。


    至少,在他的生命中,從來都是自己在齟齬獨行。因而他也更加珍惜那些來之不易的關懷,例如鳳翎對他毫不吝惜的關愛。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鳳翎看著他的時候,實際上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那個她一出生就被迫放棄的孩子。


    陌塵第一次見到黎音的時候,就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女子與他當初看到的那個沈傾然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當初的沈傾然,是一個溫和而柔美的世家小姐,有著從大家族培養出來的一切的優良品德,堅強而柔韌,善良而優雅,但是卻絕對不會像黎音那樣,充滿著一種野心不羈的生命力。


    就算一個人再怎麽變,有些深深烙印在骨子裏的東西也是絕對不會改變的。更何況當初的藥水,是他親自交給沈綾然的,自然清楚那些藥水會有什麽樣的作用。


    雖然不清楚黎音究竟如如何占據了沈傾然的身體的,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要揭穿,或許是因為黎音那一雙鳳眸。


    那雙鳳眸與鳳翎並不像,鳳翎的眼神裏總是帶著柔和的光芒,像是窗外的一簾明月,而黎音的眼神卻更像是飄飛的霜雪,帶著莫名的寒意。


    但是,他卻總是忍不住想要在那雙眼眸裏找到鳳翎的影子。


    果然,是孤單太久了麽?


    而在之後的接觸中,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人不是沈傾然,但是卻比以前那個沈家嫡小姐更加有趣了。


    或許,他也不介意這個女人能夠嫁給他如今的化身,東方鈺修。


    當陌塵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以後,竟然覺得很是有趣。


    他生為魔修,身邊自然是不會缺少漂亮或妖嬈的美人,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產生這樣的念頭。


    但是黎音身邊總是有祁麟的影子,作為一個旁觀者,陌塵發現兩個人的感情日漸親近,卻也隻是冷靜的做一個旁觀者而已。


    他或許永遠都不能親自去感受一下那種陷入一種強烈的情緒的感覺了。


    身為魔修,他卻並沒有對什麽事物產生過強烈到非要得到不可的興趣,他是一個很特別的魔修。或者說,是一個很怪異的魔修,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


    按部就班的繼續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或許會這樣一直等到魔修占據整個雲麓大陸,陌塵如是想。


    直到在妖族之境的意外,他在發現了一隻上古兇獸窮奇獸以後,一切就開始脫離他預定的軌道,向著另一個未知的方向飛奔而去。


    他本想以仆獸的名義與那頭窮奇獸定下契約,沒有想到那頭兇獸的實力竟然在他之上,而且還看穿了他的身份。無奈之下,他隻能與兇獸訂下主仆契約,成為一頭粗魯的兇獸的仆人。


    不過成為仆人的生活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淒慘,至少窮奇獸會顧念著他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仆人,不過心心念念想要一口把他吃掉。


    或許也是因為窮奇獸不喜歡吃魔修的緣故,這個原因被陌塵自動的忽略了。


    他在看戲,窮奇獸也在看戲,而且這頭在他的想法中應該是蠢笨不堪的兇獸卻有著一種超脫世外的悠閑。


    窮奇獸似乎最喜歡看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而這種戲劇在皇宮之中自然是最精彩不過了,每每見到這種戲,窮奇獸都會蹲在一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笑眯眯的認真看上許久。


    陌塵不懂,窮奇獸為什麽會對這種你爭我鬥感興趣,但是卻也沒有問,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在自己的心裏藏一些小秘密。


    他一向喜歡追求美好的東西,但是窮奇獸化身的人形卻實在是顛覆了他的審美觀。陌塵發誓,在窮奇獸之前他絕對沒有看到過那麽醜的一張臉。


    盡管他對此有很大的意見,但是依然擋不住窮奇獸喜歡頂著這樣一張醜臉出門去張揚,一旦有人嫌棄他的模樣,自然又是逃不過被吃掉的命運。


    陌塵是魔修,並不會同情那些被吃掉的人修,但是每每要解釋自己宮裏的宮人的行蹤也是一件很苦惱的事情,於是他最後還是動用了些手段讓皇帝把自己調到邊疆去鎮守邊關。


    他在這邊也有一個便宜妹妹,東方授衣。


    當初看到便宜妹妹出世的時候,他既高興又擔心。


    高興的自然是因為有一個長得還不錯的小東西可以成為自己的玩具,擔心的是這個現實的世界終究會毀了那個小東西眼裏的純淨無垢。


    人是會變的,可愛的小妹妹有一天也會收起天真,隱藏著自己的鋒芒和爪牙,為了自己的貪婪和欲望而拚打。


    這不過是一個正常的過程而已,陌塵並沒有覺得遺憾。


    隻是小妹妹黑化的速度還是超過了他的想象,當東方授衣出嫁的那一天,他清楚,他們兩個就此分道揚鑣,再也不會走到同一條路上去。


    這世界上有誰會一直在一起呢?


    陌塵一邊喝酒一邊問自己。


    窮奇獸咧開大嘴在旁邊嘎嘎一笑迴答道:“我們啊。”


    他們簽訂了主仆契約,隻要陌塵沒有死,他都要在窮奇獸的身邊服侍。


    陌塵轉頭看了窮奇獸一眼,忽然開始後悔自己當時的貪生怕死。要是真的和這個醜家夥生活在一起一輩子,他寧願去死。


    “你就不能把自己變得好看一點嗎?”陌塵喝多了,變得喋喋不休。


    當然他很多的時候都是喋喋不休的,隻是他念叨給自己聽而已,沒有別人知道他其實是一個話多的人。


    奇怪的是窮奇獸這一次倒是沒有在意他的冒犯,而是抱著酒壇子躺在旁邊,淡淡的問道:“為什麽要變得好看?”


    陌塵嫌棄的看著他:“這樣就會有無數的漂亮姑娘對你投懷送抱了,而不是你一出現就把小姑娘們嚇哭了。”


    窮奇獸嗤笑一聲:“你們人修和魔修的審美與我們又不一樣,我眼中的美人若是胳膊上能跑馬的,你們豈不是要被嚇死?”


    陌塵醉眼朦朧的笑了一聲,忽然把自己的臉湊近問道:“你覺得……我怎麽樣?”


    窮奇獸沒有防備,陡然被他唬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但是見到眼前自己的小仆人醉得不省人事,又迴過神來,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張臉。


    不是東方鈺修,而是陌塵。


    膚白如玉,劍眉修長,鼻梁高挺秀氣,眉目如畫,臉上依舊帶著慣常偽裝的溫柔笑容,眼眸暗紅如同血色寶石,澄澈而帶著誘人墮落的美麗。


    窮奇獸的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陌塵也沒有等他的迴答,早就醉到桌子底下去了。


    翌日,陌塵除了後悔,還有憤怒。


    他自問自己把窮奇獸伺候的就算沒有十分妥帖,也有九分盡心,但是從來沒有聽說哪家的仆人還能把主子床上的事也包攬了的。


    捂著幾乎要折成兩半的腰,他第一次對窮奇獸發了火。


    倒不是在意自己被窮奇獸睡了,而是不能原諒自己竟然被這麽個醜八怪給睡了。


    難得的是,窮奇獸這一次倒是任打任罵,也沒有向往常那樣差遣這個小仆人,反而是一臉尷尬的被一個枕頭砸出來了。


    或許是窮奇獸覺得這個小仆人睡起來還不錯,或許是因為陌塵厭倦了一個人,反正為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們兩又在一個晚上滾在一起了。


    而後,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也逐漸的起了某種變化。


    直到東方牧芸送來的王妃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平衡。


    王妃是一名世家貴女,模樣人品自然是不必贅述的,東方牧芸想要往他身邊安插人手,必然會挑出她覺得最好的,才能穩穩地坐在王妃的這個位置上。


    或許他們都默默地遺忘了這個王位的位置上還有一位七皇子的未婚妻,當然,那個時候的七皇子未婚妻已經成為了妖族的妖後,離陌塵的距離更加遙遠了。


    王妃也沒有影響兩個人的感情,或許是兩個人也沒有什麽感情,或許是影響了但是兩個人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都是同一類人,不會因為外物而影響自己的心境。


    這樣在一起很久,若不是東方玹墨的身體被魔君的身外化身占據了,有一瞬陌塵真的以為這樣可以直到永遠。


    窮奇獸離開了,他也要為了引誘黎音和鳳千嵐進入圈套而努力。而當妖族的軍隊兵臨城下的時候,窮奇獸又出現了。


    隻是這一次,他坐著青鸞神鳥,模樣化為了一名英俊到了極點的男子,還成為了妖仙。


    但是卻沒有理會他。


    天各一方,倒也沒有什麽。反正早晚都是會散的,這很正常。在魔界夜涼如水的晚上,陌塵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這樣安慰自己。


    一場大戰避無可避,上古時期的戰爭似乎重現,血流漂杵,十室九空。魔修和人修都損失慘重。


    到了最後,仍舊是塵歸塵,土歸土。


    仙人返迴仙界,人修和妖族迴到人界,而魔修則被囚禁在魔界。


    陌塵還活著,經過了那一場鏖戰,能夠活下來不容易。


    隻是他的臉上多了一條從眉梢劃到側臉的劍痕,那是被神器所傷,就算是服用再多的靈丹妙藥,也醫治不好。


    現在他成了一個醜八怪了。


    魔君帶著白薇離開了,帝昊忘記了鳳翎,跟著帝君迴到了天界。


    這場劫難是因為他們幾個之間的恩怨而起,但是卻將三界都席卷了進去,到最後,他們也都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


    魔界還是需要一位魔君的,哪怕現在一片頹唐,也還是需要一位強大的領袖帶領他們再度崛起。


    陌塵擁有魔君的血脈,實力也不差,很多魔修都推拒他成為新任魔君。


    但是陌塵並不覺得這個時候成為魔君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拒絕了他群人的提議,然後選擇了流浪,在魔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角落裏慢慢行走,尋找,離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去,要尋找什麽,要找到什麽時候。


    他隻是覺得自己好像丟了什麽東西,又好像是自己被弄丟了,期待有一天會被找迴去。


    可是,誰會找一個醜八怪迴去呢?


    這天下之大,誰又會在意他呢?


    陌塵這樣想著,走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英俊到了極點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委屈,於是語氣裏也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指責:“你沒有來找我。”


    男人安靜的站在他的前麵,看著他臉上的傷痕,眼底是快要溢出來的心疼。


    “你是不是不願意要我了,你有別的仆人了?”又問。


    男人上前,比他高了半個頭的男人惶恐的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飛快的搖頭否認:“沒有。魔界的結界又被封印了一遍……我不好進來。”


    “還疼麽?”看著他臉上的傷,又問。


    “你還嫌我醜!”怒了。


    “沒有……我不會嫌棄你的。”男人解釋,“我……”


    陌塵沒有聽完男人的解釋,轉身換了個方向。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男人,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以後。


    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世界,為什麽又要來打擾他,是不是在攪亂了他的生活以後又要一言不發的從他的世界裏消失?


    就連父母都扔下了他,還會有誰永遠都陪著他?


    男人邁開大步追上去:“我……我叫川穹。”


    陌塵繼續往前走。


    “會永遠陪著陌塵的川穹。”男人說完,停下了腳步。他知道他的小仆人需要的是什麽,一如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麽。


    陌塵覺得腳下忽然有千鈞重,讓他離開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


    這是第一個向許諾永遠的人。


    隻是他忘了,在很久之前,這個男人還是醜八怪的時候就曾經跟他說過。


    陌塵轉頭,赤紅色眼眸裏倒映著一道挺拔如鬆的身影。


    兩人的身影在晨曦的光芒中被定格成剪影,拓印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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