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焦平微微搖頭:“沒什麽,我想說你要注意自身安危,名冊能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無礙。”  語罷便神情沉凝的轉身推門離去了,步伐沉重。好似楚熹年去的不是洞房花燭,而是龍潭虎穴。  楚熹年自己倒不怎麽在意,躺上床睡覺了。隻可惜一天之內發生這麽多事,他顯然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幾個時辰也沒合眼,後半夜迷迷糊糊聽見些許響動,隻感覺自己床邊坐了個人。  楚熹年閉著眼,一動不動,心中卻不動聲色警惕起來,擔心有人要害自己。  然而那人隻是坐在床邊靜靜看著楚熹年,然後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他頭上的傷,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最後悄悄離開了房間。  楚熹年悄悄睜眼,夜色朦朧,隻覺那人的背影有些像梅氏。  翌日清晨,曲陽候府外早早備好了車駕。梅氏的大丫鬟奉命來到院門外,想看看楚熹年醒了沒,卻見他人已經穿戴整齊,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樣子。  丫鬟略有些詫異,屈膝行禮道:“二公子,車駕已經備好了,請隨奴婢來吧。”  楚熹年手裏捏著一柄裝飾用的折扇,雖然大冷天的用不上這玩意兒,但他想研究研究上麵的名家字畫。聞言環顧四周,沒看見梅氏:“母親呢?”  丫鬟道:“迴二公子,夫人正在梳妝,稍後便到。”  院外看守的護衛估計怕楚熹年又跑了,七八個人提著佩刀跟在他後麵,嚴防死守。天知道楚熹年一個被酒色掏空身體的公子哥兒上次是怎麽從婚禮上逃出去的,再讓他跑一次,這些護衛的臉就不用要了。  仆役們昨天私底下還打了個賭,紛紛猜測他們二公子今早會以什麽樣的姿態被“送”出府門,是哭爹喊娘,還是指天罵地?  不過很可惜,楚熹年隻是看了他們一眼就收迴視線,朝著府門外走去。白衣落拓,神色平靜,奴仆們恍惚間差點把他錯認成了大公子楚焦平。  曲陽候大清早剛剛遛鳥迴來,手上還拎著一個鳥籠,眼見楚熹年要上馬車,連忙出聲追了上來:“熹兒!”  “嗯?”楚熹年聞聲迴頭,卻見是便宜爹,收迴了準備上車的腿,“爹,你怎麽來了?”  曲陽候把鳥籠子往仆人手裏一塞,走到楚熹年跟前,作賊似的壓低聲音問道:“熹兒,你還跑不跑?”  楚熹年微微挑眉:“什麽?”  曲陽候在袖子裏掏啊掏,掏出來一疊皺巴巴的銀票,悄悄塞到楚熹年手裏:“兒子,你要跑趕緊跑,這些銀票拿著用,你娘那邊我去拖著。”  楚熹年往他身後看了眼,心想真是模範好父親:“爹,這些銀票你哪兒來的?”  楚熹年好賭,他老子也沒強到哪兒去,為免這爺倆把府上敗個精光,財政大權一向掌握在夫人梅氏手裏。這麽多銀票,來路很可疑。  曲陽候:“自然是我攢的。”  楚熹年:“娘不生氣?”  曲陽候哼了一聲:“這整座侯府都是我的,你娘她算老幾,什麽時候有她說話的……哎呦呦呦!!疼疼疼疼!夫人快鬆手!”  曲陽候威風還沒抖完,梅氏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一隻手擰著曲陽候的耳朵,冷笑著轉了大半圈:“妾身以為侯爺去哪兒了,原來在這兒,隻是您身子不好,還是迴屋裏好好休養吧!”  話音剛落,立刻便有仆役把曲陽候強行“扶”了進去,沒個兩三天禁閉隻怕出不來。  楚熹年見狀把銀票往袖子裏一藏,叫了一聲“娘”。  梅氏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隻道:“上車吧,莫誤了時辰。”  楚熹年心知這是要去將軍府了:“父親不去麽?”  梅氏道:“你爹那個性子,去了隻怕壞事,他對外稱病,謝侯爺應當不會說什麽。”  曲陽候府確實是沒落了,如今滿府中饋,隻能靠一個女人頂著。再不想辦法,日後改朝換代,爵位遞減,隻怕逃不過三代而衰的結局。  隻聽空氣中傳來一聲鞭子脆響,雙駕的馬車便不緊不慢的行駛了起來,車輪重重碾過青石板,因為昨夜的積雨,濺起些許水花,地麵一片雜亂的水痕。  很快就要見到自己筆下的反派,楚熹年有些出神。  謝鏡淵這個角色他當初其實也耗費了不少筆墨,用心程度不遜色於主角楚焦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占的篇幅不比主角少到哪兒去。  隻是用心歸用心,難救也是真的。這樣的人隻要活著,與晉王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除非……  除非太子登基……  梅氏見楚熹年安安靜靜的,便以為他害怕,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心裏泛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唯唯諾諾像個鵪鶉似的,你怕什麽,這門婚事是陛下賜的,謝鏡淵還能殺了你不成嗎?!”  楚熹年心想這個倒不好說,畢竟劇情已經崩壞了,嘴上卻道:“母親說的是。”  說話間,已經到了將軍府。楚熹年下了馬車,隻覺天空一角陰陰沉沉,而麵前這座府邸不偏不倚,恰好坐落在連陽光都照不來的地方。  朱紅的大門站著四名佩刀守衛,身著玄甲,氣勢冰冷。他們見曲陽候府來人,轉身進去通報,不多時便出來了一名麵色和善的老管家。  “見過楚夫人,見過楚公子,將軍已在正廳等候多時了,請二位隨奴才來。”  隻聽聲音,與這座森寒的將軍府格格不入,對方天生一副笑麵,滿臉都是褶子。  梅氏按了按楚熹年的手,示意他不要出聲,一麵跟著管家進去,一麵笑著寒暄:“有勞了,我這逆子不成器,昨日才尋迴來,生恐將軍擔憂,特將他帶過來了……”  說著頓了頓:“到底已經成婚,該住在一起的。”  楚熹年從頭至尾沒出聲,老管家笑了笑,躬身道:“楚公子吉人天相,自有佛祖庇佑,昨日將軍還專門差了兵馬司前去尋人,幸好找迴來了,也省得將軍擔憂。”  這管家也是個妙人,明知道梅氏說的是托詞,偏偏還順著往下接。  他們穿過四五道拱門,經過一座園林,又過了一條抄手遊廊,腿都快走麻的時候,終於到了正廳。  梅氏理了理衣衫,正準備進去,卻見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忽然被人從正廳裏抬了出來,他雙眼瞪大,眼球外凸,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老管家見狀熟練的側身避開,然後若無其事的在前方繼續引路。梅氏卻嚇得麵色煞白,雙腿一軟差點倒地,楚熹年眼疾手快扶住她,聲音關切:“娘?”  他心覺有異,微微皺眉,不著痕跡看了眼那屍體。  人死後一般大約一至三小時,會開始出現屍僵現象;經過十二個小時左右,屍僵遍及全身。  而那具屍體全身直愣愣地僵硬,死亡時間起碼超過一夜。  嘴唇烏黑,指甲青紫,七竅流血,中毒而亡?  臉側有青色刺字,是坐過牢的亡命之徒,身著黑色夜行衣,怎麽看都絕非善類。該不會是昨天半夜來玩刺殺,結果死在謝鏡淵手底下的倒黴蛋吧?  楚熹年以前讀過幾年醫科,為了收集寫作素材,在殯儀館也待過一段時間,屍體沒少見,倒不至於被嚇到。  他唰一聲打開折扇,擋在梅氏眼前,笑了笑,低聲道:“娘,死人而已,大概是做了錯事的奴仆,無礙的。”  旁人看見這一幕隻會覺得謝鏡淵濫殺無辜,楚熹年一句做了錯事的奴仆,倒是輕輕揭過了。  前麵引路的老管家聞言頓住腳步,迴頭看了他一眼。  楚熹年在外的名聲一片狼藉,給人的印象也隻是酒色之徒。那日成婚他逃的快,連麵都沒瞧見,今日一看,卻與傳聞不大相同。  梅氏昔年未嫁時,便是京城絕色,豔壓群芳的人物。楚熹年承了她的好相貌,輕靈俊秀,顧盼生輝,一身白衫絕俗,自是風采非凡。方才見那屍體也不驚慌,不免又讓人添了一句穩重自持的評價。  看著倒不像會逃婚的人。  老管家笑了笑,連嘴角弧度都未變過:“楚夫人,對不住,府上規矩嚴,嚇著您了。”  梅氏聞言攥緊了楚熹年的手,嘴唇抖得說不出話,恨不得奪門而逃。他們剛進門謝鏡淵就殺了個人,她這個傻兒子留在這裏還能活命嗎!  梅氏再為家族考慮,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往火坑裏跳。她如今是悔斷了腸子,當初就不該在梅貴妃的勸說下應了這門婚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進宮去找她尋個法子。  楚熹年不知道梅氏心裏的想法。他扶著梅氏,跟管家往裏走,待瞧見正廳高座上的男子時,不由得愣了那麽一會兒神。  如今是清晨,寒露未褪,冷意襲骨。謝鏡淵重病纏身,禁不得風吹,披著一件玄色的風氅,愈發顯得目如點漆,麵如冠玉。  他右臉扣著半邊銀色麵具,遮住了那過於猙獰的疤痕。剩下的半邊臉毫無瑕疵,形成鮮明對比。謝鏡淵用白帕抵唇,壓住肺腑間傳來的咳意。骨節分明的手因為過於瘦削,連繃起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一根鋒利的毒針,危險又孱弱,矛盾且自洽。  裹在風氅下的身軀依舊精壯,恍惚還能看出幾分當年帶兵打仗的影子。  謝鏡淵是楚熹年筆下最邪性的人物,連作者都有些難以想象他是什麽樣子,如今就那麽活生生從書中走了出來,卻隻讓人覺得再合適不過。  楚熹年看的有些入神:這就是自己寫的反派?  劇情雖然被改得不像樣了,但好在人設未變。  係統提醒他:【宿主,目標反派出現。】第39章 打入內部  現在是啟盛二十一年。如果可以, 楚熹年願意將它稱為謝鏡淵人生中的第一個絕境之年。  在這一年裏,晉王在主角楚焦平的幫助下開始逐漸在朝堂展露頭角,而他的生母梅貴妃亦是寵冠六宮。  與之相反的則是太子一黨, 麾下人馬接連遭到貶黜斥責, 唯一實權在握的謝鏡淵也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而纏綿病榻, 難以帶兵。  如果接下來的這段劇情沒有被改, 再過幾個月, 晉王就會因為在朔方清剿叛軍接連立功而受到褒獎。聖上龍顏大悅,以謝鏡淵病體為由收迴他的軍權, 轉交晉王暫管。  一個沒了兵權的將軍,和拔了毒牙的毒蛇有何區別?  隻能任人揉搓罷了。  楚熹年坐在下首, 抬眼看向對麵病疾纏身的男子,視線在他泛紫的唇色上停留片刻, 內心不知在想些什麽,連梅氏說的話也未仔細聽。  “說來實在冤孽,熹兒無狀, 在外素來輕狂,連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新婚當夜竟是被歹人擄出了城去……”  “幸而府上護衛四處搜尋, 昨夜才把人救迴來。攪擾了婚事, 還請將軍切勿見怪……”  梅氏是長輩,坐在上首。她早已編好了一套說辭,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話有些假——  又不是土匪下山搶壓寨夫人,好端端的擄楚熹年一個膏粱子弟做什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擄迴去隻知道吃喝嫖賭。  謝鏡淵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他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臉上的銀麵具色澤冰冷,聞言低咳兩聲道:“自然不會……”  他聲音沙啞虛弱,隻讓人覺得是個好欺負的病秧子,三言兩語便將如此奇恥大辱輕輕揭過,既往不咎。  楚熹年注意到謝鏡淵說這句話時,唇邊帶著一抹詭異的弧度,一閃即逝。  高門大戶的女子沒有蠢貨,梅氏自然不會小覷謝鏡淵。沒了牙的老虎那也是老虎,輕易招惹不得,她現在隻想趕緊進宮去找梅貴妃商議個法子。  不管是退婚也好別的也好,總之要想辦法將楚熹年撈出這個虎狼窩才是。  這麽一想,梅氏也坐不住了,她從位置上起身,與謝鏡淵匆匆寒暄幾句便告辭離開了。臨走時扔給了楚熹年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乖兒子,娘這就想辦法救你,可千萬別捅簍子。  楚熹年讀到了以上信息,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隻能從位置上起身,目送著梅氏離去。  梅氏一走,大廳頓時顯得空落起來。除了滿屋子的下人,再就是楚熹年和謝鏡淵這兩個主子。  楚熹年無聲垂眸,若有所思。他深知自己如果表現得太過精明,一定會引起謝鏡淵的提防與忌憚,幹脆裝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將軍,”  眾人隻聽楚熹年忽然開口,聲落如玉,並對著謝鏡淵長施了一禮,  “大婚之日,令將軍強撐病體,空等一夜,實非心中所願。日後熹年定當真心待之,不使離棄,還望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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