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家,背著行囊,手拿拐杖,徒步走在山道裏。


    他膝下有一兒一女,均遠在皇城,他的包袱裏,背了許多土特產,都是給自己的兒女背的。


    那邊傳來了消息,他的兒女在皇城裏,日子過的也還算是不錯,女兒嫁給了一位實權將軍,當了正室夫人,兒子也算是步入了仕途,在翰林院裏謀取了一官半職。


    也發了一些外水財,給自己在皇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了一座大別院。


    算是徹徹底底的在皇城安家落戶了。


    從此以後,也就遠離了猶如沼澤一般的下層。


    老人家還聽說,兒子去年成親了,媳婦是皇城一個普通大戶人家的閨女,家境殷實,模樣也生的俊俏,還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想起這些事情,多年來一直都在大梁城的老人家,心裏蒸騰出了一絲絲暖意,暖意化作了汪洋大海,在胸懷激蕩起來。


    抬頭看去,山的那一邊,還是山。


    他想要走官道進入皇城裏,可如今,官道盤查極為嚴謹,老人家還是害怕,自己給兒女背的土特產,被官兵層層剝削過後,到了皇城,也就成了一個空包袱。


    累一點,辛苦一點,多走一些路,老人家其實不害怕,最害怕的,就是兩手空空的進入了皇城。


    這一次去了皇城之後,老人家大致也不會迴來了。


    要在那裏,享天倫之樂,大爭之世又如何,天子腳下的防禦工事,已無需多言。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梁城距離皇城不是很遠,總共一千裏的路程,再有十來天的時間,他也就進入皇城了。


    上了年紀歸上了年紀,但是老人家走起路的速度,卻很是輕盈,沒有象境修為,也難以背負重物,長期徒步而行。


    翻山越嶺,這是年輕人應該做的事情。


    老人家的心裏其實也有很多遺憾,年輕的時候的愛情,沒有翻山越嶺,死在了半山腰上。


    年輕時候的友情,雖然翻山越嶺了,卻走到盡頭,力竭而亡。


    親情,他正在翻山越嶺,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地翻山越嶺,他心中篤定的認為,這一次,一定會成功地翻山越嶺。


    越想,心裏便越是期待著。


    山道因為下過了大雨,泥濘不堪,老人家也是身輕如燕,登萍度水,雨露均不沾身,越到難走的路,隻需要縱身一躍,便可越過,或是乘風而行,總之,隻要路上沒有攔路虎,他想要抵達皇城,絕非難事。


    但人有的時候越是怕什麽,就越是會出現什麽。


    當他好不容易走上了山的大梁上,抬頭望去,遠方的城郭氣派恢弘。


    偏偏,越過山丘之後,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這個人騎著一頭嗜血巨狼,麵部覆甲,渾身覆甲,散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威壓煞氣,血氣纏繞至極,周圍的虛空轟然崩裂,山野之間的飛禽走獸,在嗜血巨狼的唿吸中,一縷匍匐在地,不敢絲毫動彈。


    老人家見狀,迷惘了一瞬,苦澀笑道:“這世上最孤獨的事情,莫過於越過山丘無人等候,對我而言,最無奈的事情,卻是越過山丘有人等候,貪狼大人,又是從何處得來了消息,知曉了我走了這條路。”


    貪狼十八騎,無人見過其麵容,也無人知曉其根底,是柳蒼嶽昔年在戰場上,忽然之間成立的一隊騎兵,在戰場上,所向無敵。


    除卻正麵戰場的廝殺,就連背地裏許多不方便公之於眾的事情,也是貪狼十八騎親自效勞,風過無痕,葉落無聲。


    縱然是那武王元鐵山,心裏對柳蒼嶽的貪狼十八騎,也是羨慕得緊,他想要組建一隊類似於貪狼十八騎的無敵騎軍,可總是沒有如願以償。


    嗜血巨狼本就是稀罕玩意兒,介於靈獸和妖獸之間。


    其十八騎的成員,需精通兵法調動,組合列陣,偷襲暗殺,正麵相持,配合無間。


    看似是十八騎,可在戰鬥當中,默契到了,就像是一個人一樣如臂使指般的程度。


    想要這樣的十八騎,元鐵山也不知道這一輩子,能否達成,他一直都在好奇,柳蒼嶽那麽一個老實人,究竟是從哪裏折騰出的貪狼十八騎,有沒有什麽獨門秘方,給自己傳授一些。


    但在這件事上,柳蒼嶽的口風一直都很嚴謹,從來沒有給元鐵山泄露一絲一毫。


    元鐵山愛恨不能,要是柳蒼嶽說出來了,貪狼十八騎的存在便沒有任何的意義了,要是不說出來,元鐵山的心裏又很癢。


    就像是那樹上的櫻桃,樹冠上的鮮紅肥美的櫻桃,是讓人看的,不是讓人吃的。


    這位貪狼成員沉聲道:“叔叔一直都在王府裏的柴房裏幹著劈柴喂馬的事情,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您打理出來的柴火,最是容易點燃,哪些將士們手頭不方便的時候,也迴來您這裏秋風一二,你也沒有拒絕,在黃白之物上,幫扶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記著您的人情。”


    能在忠顯王府裏劈柴喂馬,大致是許多上了年紀的人所期待的事情,能夠結交人脈,也能夠混個肚兒圓,逢年過節的時候,柳蒼嶽也會分撥下來不少的打賞錢。


    年紀越大的那一類人,所得到的,自然也就越多。


    老人家道:“我本來以為,貪狼成員,一直都是鐵血無情,心中隻有任務的,如今能得到貪狼大人的噓寒問暖,老朽心中,甚是欣慰。”


    貪狼沉聲道:“也如您所見,這條路,你是走不通的。”


    “如果可以說出來背後的人是誰,興許你可以活著抵達皇城,我也會催動秘法,抹去你原本的記憶,你可以和你的兒女團圓,在天子腳下,抱著孫子,安享天倫之樂。”


    老人家苦澀應道:“這怕是不太可能啊,我雖然不怎麽樣,可做人做事,也很嚴謹,對得起自己的立場,既然是吃這碗飯的人,那就不能砸了自己的碗筷。”


    “幹一行,就要愛一行。”


    “盡管我不願意承認,可我也無可奉告。”


    老人家筆直的站在這裏,抬起了一直都微微低垂的下巴,一副鐵骨錚錚之態。


    他有武道修為,還在象境巔峰,隻差一步,就可以進入道境了。


    但他很清楚,自己絕不是這一位貪狼大人的對手。


    貪狼成員駕馭嗜血巨狼過來,手中長刀微微揮舞之間,這位老人家,形神俱滅,沒有留下一個全屍,包袱裏,真的都是一些大梁城裏的頭特產,少數藥材,多數吃的。


    解決掉這位老人家之後,貪狼成員正欲返迴,一位氣息深邃的高大男子,忽然間出現在了貪狼成員的身後。


    轉身,打眼一看,他從嗜血巨狼上跳下來,深鞠一躬道:“晚輩見過獨孤前輩。”


    獨孤信來了,其實獨孤信本來不願意來的,但蒙金來了,獨孤信自然就來了。


    若無重大事宜,元正也不會將蒙金那樣的貼身侍衛派到大梁城裏。


    有些時候,獨孤信也深深的思考過,能不能讓自己抱上重孫子的希望,其實就在柳青詩的身上。


    東方明月,單容,商靜秋,元正似乎舍不得下手,也沒有下過手。


    唯獨柳青詩是一個過來人。


    獨孤信的心裏,對自己的四位孫媳婦,其實誰也不會偏向,因為四個孫媳婦,都各有想法。


    但也不會發生內戰,出類拔萃的女子,自然不會同室操戈。


    獨孤信淡然應道:“我已經知曉內奸是誰了,你速迴去,下令封鎖整個大梁城,任何一人,都不得進出。”


    這位貪狼成員,不會遵從一個外人的命令,但是會遵從一個天境高手的指令。


    立即駕馭嗜血巨狼返迴了。


    獨孤信不著急,慢慢的在山道上走著。


    走著,走著,一不小心便一步走進了北鬥山脈裏。


    柳蒼嶽孤身一人,在山中小路上慢慢悠悠的走著,和獨孤信不期而遇。


    巨靈依舊成為北鬥山脈的主人不久,仍然有許多看似細枝末節,實則並非細枝末節的事情要處理,要安頓,不會陪著柳蒼嶽太長的時間。


    柳蒼嶽見到獨孤信之後,一陣茫然,隨後開口笑道:“按照輩分來說的話,我應該叫你一聲叔叔才是。”


    “可你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老人家,抵達天境之後,便可以停留在人生的黃金歲月裏,這件事好像是真的。”


    獨孤信施施然應道:“也得講究一個機緣造化,運氣好的話,的確可以停留在人生的黃金歲月裏。”


    男人的黃金歲月,其實就是三十八歲至四十八歲。


    這十年時間,是男人精力最為旺盛,思慮最為發達的時間,當然了,在娘們肚皮上的那點事情,興許就不盡如人意了,不過也看個人實際情況。


    柳蒼嶽道:“您能來,我深感欣慰,也覺得自己的女婿,格外的有出息,自己立足未穩,還有多餘的精力來照顧自己的老丈人。”


    “我寫給元正的信,隻是讓他做好一個心理準備,我之生死,早已經置之度外了。”


    獨孤信不解問道:“何故也?”


    柳蒼嶽想起了嬉皮笑臉,死不要臉的元鐵山,爽朗一笑道:“這也是跟元鐵山學的,他也有了舍身成仁的想法,我想啊,屬於同一個時代的人,哪怕是意氣之爭,我也不想要輸給元鐵山了。”


    提起元鐵山這三個字,獨孤信的心裏以前有肚子的火,現在釋然了,元正也長大了。


    獨孤信道:“如你這樣的人,選擇和妖族站在同一個陣線上,令我很是意外,本以為,你會平庸至死呢。”


    柳蒼嶽自嘲問道:“莫非在您的心裏,我一直都是一個很平庸的人,亦或是說,忠顯王三個字,就是平庸的化身。”


    獨孤信沒有迴答,便是默認。


    柳蒼嶽尷尬言道:“不說這些了,這一次您能來,也是為了我個人安危吧。”


    獨孤信道:“大家終歸都是自己人,無需說這些見外的話,也不要用境界修為來說事兒。”


    如走親戚一樣,去窮親戚那裏,似乎有點不合適,去富親戚那裏,似乎也有點不太妥當。


    裏麵牽涉到的人情世故,似乎太多了一些。


    但獨孤信不這麽認為,既然是親戚,無論貧窮富貴與否,隻要看著順眼就行了,不順眼的,不去走動即可,既沒有是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然後相安無事。


    柳蒼嶽與獨孤信而言,算是一個比較窮的親戚。


    當然,獨孤信對貧窮富貴的認知,絕非是從黃白之物來見真章,天境高手心裏都在想些什麽,耐人尋味,卻也得不到答案。


    不到和人家相同的層次,永遠都不會明白人家偶爾之言,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柳蒼嶽道:“我聽說修行滄海六合的人,懂得推演計算,想來你已經知曉,我王府裏的內奸是誰了。”


    獨孤信道:“就是你的管家柳深,他派出去的那個人,已經死在了半路上,一位貪狼成員此刻已經迴到了大梁城裏,下達軍令,封鎖城門,所有人,都不得進出。”


    “你我迴去之後,便可以將所有的內奸抓起來,或是處死,或是放逐,全部取決於你。”


    “這件事,沒有那麽的複雜,複雜的,隻是人心罷了。”


    柳蒼嶽看了一眼天空,出現了一絲絲陽光,可烏雲依舊彌補,興許不久之後,還會有一場傾盆大雨降臨。


    “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能夠如此知曉內情的人,除了柳深,也不是別人了。”


    “貪狼十八騎我從未懷疑過,其餘的將軍們,我都待他們不薄,知根知底。”


    “可柳深是我的堂弟,我也未曾想到,最後在我背後捅一刀的人,會是他。”


    “其實事發之處,我就猜測到他了,隻是我自己心裏不願意承認罷了。”


    獨孤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昔年戰亂,易子而食的事情常有發生,不知多少吃了自己的父母,也不知多少父母吃了自己的孩子,你隻是被身邊信任之人捅了一刀,還未一擊斃命。”


    “事情,尚且有迴旋餘地,不必過於感傷。”


    柳蒼嶽一臉無辜,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可我忍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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