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過了祭灶,雖然國喪期間禁止一切取樂之道,但是大家還是不忘習俗,家家戶戶開始了驅塵除舊,迎接新的一年。農夫也早已忙完了農活,服徭役的健壯除了部分必要留守的崗位也都分批次迴到了家中團圓。


    春節是大夏曆裏最重要的節日,意味著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正在來臨。


    不過今年官府有明文規定民間不允許用紅桃符,各諸侯郡縣處也不允許張燈結彩,不允許各諸侯王和郡縣府君設宴,也使得這個年過得有些索然無味。


    可是再過幾天,就是大夏立國百年了。因此朝廷上下也是十分頭疼,在張通、曹敏、太常司馬和等人多次商議之下,決定春節那日早晨京中秩比三百石以上的官員都要衣黑色朝衣,先拜見皇帝,然後再由皇帝賜群臣每人三樣寒食,吃完後各自拜謝迴府。


    眼看著離年關不足半旬時日,此時的張通心裏那股不踏實感愈發的強烈了。自張策北上持節據守代郡至今已經有十日了,卻遲遲不見張策派使來信。“都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了,雖然代郡有使來信說北虜隻圍不攻,一反常態,所圖不明,但是策兒這孩子,出了京師,脫離了我的管控,總不至於胡作非為吧?”


    一旁的張驍在早上點卯完後因為無事,直接被張通喚來丞相府待在身邊。看到站在走廊上看著雪景入神的張通在自言自語,張驍心中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因為他很難分辨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在擔憂張策,還是在想著那份軍功。


    他們張氏一族因為孝恭皇帝幼子薑或繼位,薑或生母張氏從廣陵王太後榮升為皇太後,就此跟著雞犬升天。


    隨著張氏母子地位的變更,手中的權力也變得不同。即位之初,因為葉謙身為三朝元老,迎立有功,因此葉謙的相位十分穩固,張氏母子對葉謙也是敬重有加。但葉謙在開春就病故了,外朝最高權力出現空缺,原本葉謙是推薦曹敏繼任,但是張通在張太後麵前直接討要了丞相一職,又因為其本身是禦史大夫,等同於副丞相,由其接任倒也沒什麽人反對。


    可是張通在任相後開始狂妄自大,沒有卓識的遠見,隻會耍上些許小聰明,導致其在朝中四處樹敵。最可怕的是其晉身為王,雖然為張氏一族帶來了一個王爵的榮譽,但是太祖的盟誓誰都清楚。張通這樣做,無異於挑戰大夏的權威,挑戰天下的民心。雖然今上年幼,還不會反對什麽,但是大夏立國百年,養士至今,那一批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天下蒼生的悠悠眾口,哪一個會輕易放過他張通?


    也就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些,張通才調了他們三個人來京中掌握兵權,還殺了幾個持反對意見的布衣郎官來立威,不過這改變得了什麽?


    現在太後不在了,他們在京師已經不是那個讓人高山仰止的存在了,反而得處處小心,如履薄冰,這一切都是因為張通他在火中取粟,挑戰大夏這頭魔獸。他到底是為什麽要這麽做,真的是愚不可及到不知道強行打破太祖盟誓會遭到反噬嗎?


    這一切,對張驍來說都說個謎,因為他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過這一切張驍都不敢在張通麵前點破,因為張通已經踏出了這一步,現在再勸豈不是馬後炮了?所以他能做的隻有默默的守在張通身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這點他張驍還是透徹的。


    “叔父何須擔憂,張策在我張氏這輩中也是佼佼者,處事機敏,雖然平時閑散,但也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如果叔父擔憂,可以遣人去詢問一番,剛好年關將近,也可以聊表關心嘛。”看到張通在說話,即便是自言自語,他張驍也不好當作沒聽見,隻能發聲建議道。


    本來有些走神的張通聽到一旁的張驍的提議,轉頭欣賞的看了張驍一眼。思索了一下,覺得此事可行,遂開口說道:“此事你著手去安排,盡快取得消息。記住,上點心,分明暗兩路去,懂嗎?下去吧,孤還要進宮一趟。”


    “喏!”張曉聞言也唱了個喏,恭敬的退了下去。


    張曉這邊才退了下去,張通讓人去囑咐了長史楊然一番,便上了車駕往上林宮去了。


    安夏城是大夏太祖皇帝立國後在秦水旁的一個塊處女地上經過縝密規劃而建的,一直到了大夏開國十年建設完成,整個政治中心才遷移到了安夏城。


    整座城池被四條大道呈豐字形劃分開來,貫通南北的是安夏大街,在最北方是大夏皇帝和太後居住的上林宮和永春宮,兩座宮殿另外有城垣隔開,也分稱西宮和東宮,統稱為內皇城。內皇城南方則主要是大夏王朝的各級辦事機構,緊挨著上林宮最近的就是丞相府了。


    因此張通才上了車駕,走上一會就到了上林宮門。左右遞交了丞相的官帖後,就有侍衛和黃門郎一層層上報。他張通因為可以“讚拜不名”,所以不需要遞交名帖。


    那邊侍衛和黃門在緊急的層層上報到皇帝,而這邊張通隻需要慢悠悠的往宮裏走。因為國喪,整個上林宮都籠罩在一片片白布之下,所有的人都必須在製服外套著白衣,以示哀悼。


    宮中的氣氛顯得十分的靜穆嚴肅,也顯得有那麽點孤獨吧。


    沒來由一股心酸在張通心上迸發。薑或如今才年僅九歲,就失去了母親。雖然被迎立登極為帝,但是讓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獨在大夏的最頂峰,天下間誰能與親,那種孤獨誰能懂?


    腳下的步伐不禁開始加快,他和張氏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關係自是非常好。在薑或五歲時孝平皇帝繼位就封其為廣陵王。張通從那時候開始就隨著薑或母子在廣陵國出仕,對薑或這個親外甥,也算是特別上心。


    今日來上林拜見皇帝,也無非就是君臣說說事,舅甥說說話。因為張通自己的心裏,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在縈繞,但是具體又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很快就到了上林宮前殿的策室,就是前殿乾元室旁的一個小書房。此時的大夏天子薑或正在與伴讀楚羽和藺離在策室裏看著書卷。


    楚羽和藺離兩人俱是大儒席明的授業弟子,而席明本是廣陵國祭酒,是孝平皇帝指定給薑或授業解疑的。如今薑或為天子,席明遷為少府,成為了天子的私人大管家,楚羽和藺離兩人則為郎官,依舊為天子伴讀。


    張通走到了策室門口,解下了佩劍給身邊的小黃門,並且脫下了鞋履,這才走進了策室。雖然他張通可以“劍履上殿”,但是在小外甥麵前,他不想佩劍,因為他擔憂這會給薑或帶來一種武力上的壓製感。


    入了策室,張通徑直來到了薑或身前幾步遠,跪坐了下來,伏地拜道:“陛下。”


    座上的薑或看到是張通前來,連忙起身走到跟前扶張通起來,口中連忙道:“舅父大人與我雖是君臣,但是你我還是舅甥呢!以後若非在外人之前,莫須再行此大禮,以免見了外。快快請起罷!”在薑或連勸帶扶之下張通這才跪坐了起來,見到張通如此,薑或也才退迴到座上。


    一旁的楚羽二人見是張通前來,連忙恭敬的見禮道:“郎官楚羽(藺離)見過相王!”


    “你們且退下吧。”薑或在座上對二人揮了揮手道:“今日伴讀就到這裏了,你們二人明日再來。”


    楚羽二人得逐客令,連忙唱喏,退了下去。


    “陛下在讀什麽書呢?”二人退下後,張通並沒有上稟什麽要事,當即就聊了一句閑話。


    薑或本來想開口問張通前來是否有要事要奏,還沒問出口就聽到張通一反常態說閑話,一愣之下有些不習慣,許久才稚嫩的答道:“左右閑來無事,席少府今日沒有開堂,所以在讀《爾雅》。”


    “《爾雅》?”張通疑惑了一句。


    “是的,舅父大人。”張通每次來宮中基本是有要事稟奏,奏完就走了,很少跟薑或講這些,所以薑或到現在還覺得有些奇奇怪怪。


    《爾雅》是前虞朝就流傳下來的一部辭典,相當於百科全書。但是這部書身為廣陵王時薑或就應該讀過了,不應該啊。所以張通乍聞之下,也有些發愣,不過其隨即又調侃道:“謂我舅者,吾謂之甥也。”


    座上的薑或此時覺得尷尬了。他本來隻是閑著無事,隨便取了一卷剛好是《爾雅》隨手拿起來讀罷了。而張通說的那句正好是《爾雅》釋親裏的一句,他知道張通是在調侃他。張通又恰好是他的舅舅,這麽調侃之下似乎沒得反駁,所以薑或臉一下紅了。


    “舅父大人見笑了,我隻是左右無事,隨手取一卷觀之。”薑或連忙解釋道。


    張通其實也不全是在調侃,他隻是在表明他們倆的身份,同時也在像薑或表明另一層意思:你父親不在了,你哥哥不在了,現在你母親不在了,但是還有我這個舅舅。


    不過調侃歸調侃,說完張通就正了正身子,嚴肅的對著薑或說道:“陛下雖然是幼學之年,但陛下可是天子之尊,應該多看看《前虞史》《君王策》。”


    《前虞史》是大夏前朝虞朝的興衰史,為夏朝大儒鄭徽之所著,裏麵詳細記錄了虞朝的施政措施和衰亡原因,因此多為夏朝皇帝的必讀之物,以史為鑒嘛。至於《君王策》則是太祖時期的太子太傅玉離子為了開導大夏第一任太子所著,裏麵通篇所講皆為天子為君之道、馭臣之術,也是大夏皇帝的必讀書卷。


    “舅父大人寬心,這兩冊我都讀過了。”薑或知道張通誤會了自己,以為自己隻看些幼兒啟蒙書卷,連忙表態。


    張通聽到這句話,臉上才出現了一點笑意,旋即又發問道:“那陛下可否說說如何治理這天下?”這是張通開始考量薑或了。


    聽到張通發問,薑或思索了一會才開口答道:“《君王策》裏提到過君王治下,當王霸雜之。”


    “哦?看來陛下沒落下功課。那且試問,如何王霸雜之啊!”張通又發問到。


    薑或確實是讀過這兩卷必讀物,席明也講解過。不過席明乃一介儒生,對君王馭下之道也不是很懂,所以講解的有些模糊,一時間薑或有些語塞,良久才說道:“不是甚解,還請舅父大人教我!”


    看到薑或迴答不出來,張通的臉色有些嚴肅了起來,隨即開口說道:“君王治下,當王霸雜之的意思就是君王治理天下,應該王道、霸道並用。那什麽是王道和霸道呢?你還小,說一大堆你也聽不懂,簡單點說就是嘴上說仁德,手上拿利刃,不能一味的仁慈待人,需要恩威並施,明白嗎?”


    “但是這不符合賢君之道啊?”薑或聽到張通如此簡單粗暴的解答有些不適應。


    張通聳聳肩,無奈道:“陛下還小,等再過幾年就懂了,記得這句話就可以。”


    “謹遵舅父大人之訓,一定銘記在心。國朝有舅父大人輔佐,定然能昌盛百年。”薑或連忙吹捧了一句,他最怕的就是這個舅舅來跟他說教。


    聽到薑或的吹捧,張通神色有些古怪了起來,又對著薑或說道:“這江山是陛下的,當然是在陛下的治理下才能昌盛百年。為舅已經是知天命之人,誰知道哪一天就不在了,到時候還是要或兒你來撐起這個江山的。”張通越說到最後,話變得越柔,到最後都稱唿薑或為或兒。


    然而說者無意,聽著卻有心。薑或才是十歲不到,已經喪父喪母,如今一個舅舅跟自己說這種話,不禁悲從中來,旋即留下了眼淚。


    下麵的張通見狀知道薑或是想起了其去世沒多久的母親,連忙又伏地道:“陛下節哀。”


    薑或連忙製止了張通,舅甥兩人連忙話題一轉又說到了經書上,一直聊到了夜色降臨,張通才請辭迴到了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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