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知哪裏得罪了你,”蕭念雪道:“不過我知道你的劍要比手掌鋒利地多。”


    女子疑惑道:“你當真不認識我?”


    蕭念雪苦笑道:“我若是認識你,或許你早已死了。”


    他望著門外,湖麵早已結滿了冰,甚是好看。


    女子問道:“你喜歡殺人?”


    “不,”蕭念雪依舊頹廢地苦笑著:“我這人一生仿佛是與厄運,倒黴掛上了鉤,隻要是我認識的人,總活不了多久,便要一命嗚唿。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認識我。”


    女子望著麵前這個頭發散亂的浪子,問道:“你叫什麽?”


    “蕭念雪。”蕭念雪答。


    女子道:“我叫任櫻草,如今我們便認識了。”


    蕭念雪的眉頭忽然緊皺,腦子也忽然仿佛是要炸裂一般,身子顫抖著,痛苦無比。


    “會痛,”任櫻草絲毫不理會他的痛苦,依舊字字戳心。


    任櫻草道:“會痛,說明你還是個人。”


    “給我……滾。”蕭念雪頭痛欲裂,腦海裏又迴蕩起那淒婉的血流。


    即使是如此寒冷的冬天,也不能抑製住。


    他緊鎖著眉,緊閉著眼,緊捏著劍柄。


    “嘶……”


    劍輕輕拔出,剛好一寸。


    這是最為危險的三尺之間,其中又最為危險的一寸。


    沒有人敢在這一劍出了一寸的時候再說話,除了死人。


    任櫻草卻絲毫不懼,緊接問道:“你要殺了我?”


    “滾…………”他的嘴唇顫抖著。


    握劍的手,也隨著那柄劍,顫抖著。


    鼻子抽搐許久,緊閉著的眼中,終究還是沒有流出一滴淚來。


    忽然,身子上不知被什麽遮住了,嚴冬的淒涼中,竟然讓他覺得溫暖如春。


    甚至,聽到了臨安久違的鶯歌燕舞,聞到了鳥語花香。


    久違的感覺,讓他半年來的頭痛,登時緩解了許多。


    他再睜開眼時,任櫻草身上的白色狐裘,已經不見了。再望向自己,已被那件溫暖的狐裘蓋住。


    “叮啷。”


    他的手一鬆,劍順著劍鞘滑出,掉在地上。


    “為什麽?”蕭念雪的牙齒已經將嘴唇咬破,滲出血來。


    任櫻草沒有迴答,緊盯著他的眼睛,反問道:“你為何來這裏?”


    蕭念雪道:“找死。”


    任櫻草問:“你想死?”


    蕭念雪目光呆滯地望著她,喃喃道:“我似乎是早就死了。”


    任櫻草淒然一笑,像是嘲笑,又像是憐憫:“我自打出生時便死了,但又如何不能再活一次?”


    蕭念雪愕然了。


    再活一次?還有再活一次的說法?


    他撿起長劍,重新收迴劍鞘,搖晃著走出了麗春院。


    樓外,陽光明媚。


    腳下一不注意,絆倒在了雪地裏。雪已有一尺餘深,這一絆,叫他深深將頭埋了進去。


    任櫻草站在門內望著他,仿佛是同情,感同身受一般的同情。


    蕭念雪埋在雪地中,像一隻剛剛斷奶卻找不到母羊的小羊羔一般。


    鼻間抽泣,胃中痙攣,身子不住地在雪地中抽搐,蜷縮。


    任櫻草緩緩走了過去,想扶起他。


    他抽泣著,緩緩吐出幾個字:


    “求求你……別跟著我。”


    掙紮許久,終於,他還是搖晃著站了起來,繼續向遠處走去了。


    剛走幾步,麵前迎來了一個人。


    背負長劍,身著披風。


    一個滿臉透著滄桑與圓滑世故的中年人——厲風行。


    他的眼睛中似乎是微微眯了一下,嘴角也似乎是微微翹了一下,那是一抹不為人知的危笑。


    危險的笑。


    厲風行欣賞似的望著蕭念雪,道:“你還是來了。”


    他距蕭念雪有十步,距任櫻草有十三步。


    蕭念雪隻走了三步,他扭頭朝任櫻草笑了笑,頹然道:“我說過了,認識我的人都活不過太久。”


    任櫻草也望見了那個人,朝蕭念雪嫣然一笑:“何以見得?”


    蕭念雪的手握緊了胯間的長劍,他的長劍還收在冰涼的劍鞘中。


    與雪地中的雪一般冰涼的劍鋒,急需熱血來溫潤了它。


    “我來這裏,便是要找這個人的。”蕭念雪道:“有了他,便有了死。而你卻實在不該賴在這裏的,陪我一起死。”


    任櫻草問他:“你就這麽想死?”


    蕭念雪道:“本來隻是單純想死,如今卻是想還債。”


    任櫻草又不解得問:“還債?”


    蕭念雪答:“因為我而死的人太多,如今我也想為別人死一次。”


    任櫻草笑道:“你不喜歡殺人。”


    蕭念雪一笑:“本來就是不喜歡的。”


    他頓了頓,視線又移向了厲風行,目光變得鋒利起來。


    他目光鋒利地望著厲風行,繼續道:“不喜歡,但又總是要殺人。”


    任櫻草往前走了四步,站在蕭念雪麵前,正對著厲風行。


    她們三人就這樣筆直地站在一條線上,雪中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讓三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風已至,不帶著雪,但或許片刻之後就會有遍地鮮血。


    雪與血,本就是如此和諧,又觸目驚心的一個搭配,一個做紙,一個做墨,總將搖搖欲墜的江湖染出一幅悲情畫卷。


    厲風行望著蕭念雪麵前的女子,問道:“你是?”


    任櫻草冷聲道:“我姓任,我爹爹也姓任。”


    厲風行忽然怔了怔,身子又不住顫抖起來:“任……任……”


    他的劍也隨著身體顫抖起來,發出“叮叮”的響聲,讓人聽了不由得顫抖。


    任櫻草繼續道:“我認識你,你是厲叔叔吧?我小時候見過的。”


    厲風行忽然呆住了,他望著任櫻草,喃喃道:“你怎麽會姓任呢?你怎麽會姓任呢?”


    蕭念雪不知二人對話何意,也不知厲風行為何會顫抖起來,他隻是靜靜望著二人。


    刺眼的雪光中,又泛出一縷更刺眼的白光,讓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嘶……”


    劍光閃過,血隨風飄出。


    閃的是厲風行的劍光,飄出的也是厲風行脖間的血。


    “砰!”


    他倒在了雪地中,震起紛紛揚揚的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晶晶點點。


    雪地中,又是一條溪流的源頭,不斷朝著四周擴散著。


    紅墨白紙,無疑是一幅美麗的畫。


    震起的雪也落定了,落定時,一柄長劍豎直插入雪中。


    風吹過,劍也被吹倒在了雪中。


    劍如其人,這句話不錯的。他本身就是一個隨風倒的人,甚至還不如插在雪中的劍堅挺。


    “自刎無疑是結束生命最快的一種辦法。”任櫻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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