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嫂見他兩個情形,早已是猜到了八九分,對蕭峰道:“這位兄弟,想來這位姑娘的姊姊對你定是情深義重了。隻是男婚女嫁,乃人情之常,姊亡妹續,亦是天經地義。一會兩位去找康老爺子,隻怕他也會這般與你們分說。”

    蕭峰不願多聽這些話,忙道:“討擾了大嫂這麽久,我們也該告辭了,還請大嫂將康老爺子住處示下。”

    阿紫接口道:“馮嫂子,你的故事說得真好聽,比外麵說書的說得還好。等我哪日閑了,一定專程來聽你說故事。”

    馮嫂立時喜得眉開眼笑,忙不迭地給他們指明了康恩壽住處,一麵還沒口地邀他們改日再來。

    兩人辭別馮嫂,來到康恩壽屋前,卻見是三間小小瓦屋,屋旁幾株垂楊,門前一塊平地,與馬夫人家極為相似。兩人正要上前打門,突然間“啊”的一聲,板門開了,走出一個神情清矍的老者,約莫六十餘歲年紀,頭戴遮塵曖帽,身穿直縫寬衫,滿麵皺紋、白發蕭蕭,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蕭峰兩眼,抱拳道:“這位定是契丹蕭壯士了,隻不知這位姑娘是……”

    蕭峰道:“這位阿紫姑娘,是……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敢問老伯可是康恩壽老先生?”

    那老者道:“正是。蕭壯士,老漢已等你多日了,就請進來說話罷。”

    峰紫二人聞言,對望一眼,相視一笑,心下均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之感。

    當下兩人隨康恩壽進屋,隻見廳堂雖然狹小,卻是幹淨整潔,迎麵牆壁上高懸著一副對聯,道是:“萬裏江山來眼底,百家憂樂到心頭”,字跡雄健峭拔、頗有氣勢,與康寧墓石上碑文筆跡相同,想來均為康恩壽所書。

    三人落座後,蕭峰即拱手道:“不瞞老伯說,我們因與令愛馬夫人結怨,累她慘死……”說到這裏,深覺此事難以向康父解釋,一時語塞。

    不想康恩壽長歎了一口氣,道:“敏兒她……她多行不義,老漢早知她會有惡報……蕭壯士,你不必再說了,敏兒能死在你的手裏,也算是遂了她的心願,她……她也該瞑目了!”他話雖如此說,想到愛女早殤,還是禁不住聲音哽咽、老淚縱橫。

    蕭峰不由心下欽敬,暗道:“此人深明大義,倘若不是馬夫人的父親,我定要與他結成忘年之交。”忙接口道:“昨夜我們已遵令愛遺願,將她葬在兄長墓旁,老伯可要前去祭奠麽?”

    康恩壽道:“原該一往。如此便請兩位在此稍坐,容老漢去去便來。”匆匆尋了些香燭紙品,便要出門。

    峰紫二人想隨他同去,卻被他堅拒。兩人均是一夜未眠,此時不禁都有些困倦,遂都伏在桌上,打起盹來。

    一會兒功夫,聽得腳步聲響,兩人驀地驚醒,隻見康恩壽攜了一塊墓石,走進屋來,滿麵戚色、形容憔悴,也不說話,隻是拿來斧鑿等工具,叮叮鐺鐺地刻起字來。

    二人湊過去一看,卻見他刻的是“奇女康敏之墓”幾個大字,卻不稱馬門康氏。

    康恩壽刻完墓石,將斧鑿扔在一旁,對蕭峰道:“蕭壯士來找老漢,是有事相詢吧?”

    蕭峰道:“正是,想來令愛已與老伯說知。此事牽涉到在下數位親人被害的深仇大恨,還請老伯快些見告。”

    康恩壽道:“原該奉告。隻是……隻是敏兒生前曾對老漢交待,須得蕭壯士做一件事情,方可相告。老漢實是……實是不忍心違了她的遺願。”

    蕭峰心下一凜,不知康敏又會提出什麽古怪要求,口中卻道:“令愛有何吩咐,蕭某但教力所能及,無有不遵。”

    康恩壽道:“說起來卻也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要蕭壯士聽老漢說幾個故事。”

    蕭峰阿紫對望一眼,想到適才遇見的馮嫂,忍不住相視一笑,心下都想:“怎地今天見到的人,都要請我們聽故事?”

    蕭峰道:“既如此,在下願聞其詳,還請老伯快些講罷。”

    康恩壽輕咳了一聲,道:“老漢雖僻處鄉野,卻也聽說過江湖上‘北喬峰,南慕容’的名頭。蕭壯士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以後,心中一定非常苦惱罷?”

    蕭峰道:“初時確是如此。隻是現下,在下已然想明白了:契丹人和大宋人,大家都是人,並無高下貴賤之分。在下不以做大宋人為榮,也不以做契丹人為恥。”

    康恩壽道:“蕭壯士能想明這一點,自是十分難得。隻是像壯士這般不世而出的英雄豪傑,當此亂世,倘若不願退隱江湖,終老林泉,隻怕終久要為才智所困啊。”

    蕭峰聽他說得驚警,忙道:“還請老伯指點。”

    康恩壽道:“老漢今日要與你說的,便是 ‘南慕容’家族先人慕容翰的故事。慕容翰係西晉末年慕容部落的首領慕容廆之長子,驍勇善戰,膽識過人,多年來東征西討,為慕容部落建立大燕國立下赫赫戰功,手下武將能征善戰,謀臣計無不中,更兼坦誠豁達,慷慨豪邁,部落上下,人人敬服。”

    蕭峰讚道:“此人真乃豪傑也,蕭某若得早生幾百年,定當與之結交!”

    康恩壽道:“蕭壯士與這位慕容翰,均是深具英雄氣概之人,自然氣味相投。隻是世上之事,禍福往往難料。莊子有雲:‘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實是至理名言啊。”

    蕭峰道:“依老伯這麽說,難道一個人練成絕世武功,又具雄才大略,竟不是什麽好事麽?”

    康恩壽長歎了一口氣,道:“老漢也不願這樣想,可惜世上之事,往往如此。蕭壯士身負絕世武功,又秉統禦之才,當此三國鼎立、群雄並起之際,原當建立一番功業。隻是壯士生在宋國,卻又長於異族,以後的遭際,恕老漢直言,實是難以逆料啊。唉,老漢隻盼你將來能夠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可千萬莫象那慕容翰那樣,一錯再錯,最終落得個身敗名裂、無處容身的悲慘下場!”

    蕭峰愈聽愈驚,不禁端顏蕭容,凝神細聽。

    隻聽康恩壽緩緩續道:“慕容翰縱然英雄了得,惜乎其母卻出身微賤。慕容廆去世後,繼位的是他的三子,嫡妻所出的慕容皝。慕容皝繼位後,對慕容翰既嫉且懼,必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

    “其時慕容翰手下大將慕容仁和慕容昭,均遭慕容皝忌恨,部將高詡、劉佩遂勸慕容翰起兵自立,慕容翰卻不忍同室操戈。他不願謀反,亦不甘坐以待斃,隻得獨自逃走,投奔慕容氏之世仇,幽州段氏之首領段遼。”

    阿紫插口問道:“老爺子,這幽州段氏,是不是就是我們大理段氏的先祖啊?”

    康恩壽道:“正是,大理段氏和現今中原武林之姑蘇慕容世家,雖說姓氏不同,其實均為鮮卑後裔。段遼為人肝膽血性,與慕容翰英雄相惜,兩人一見之下,即結為生死之交。未幾燕國發生內亂,慕容皝和慕容仁相互內鬥,段遼借機聯合慕容仁夾擊慕容皝,派弟弟段蘭與慕容翰一同出征。”

    “段蘭連戰連捷,正準備乘勝追擊,一舉滅燕,此時慕容翰卻不忍母邦陷落,遂以‘窮寇莫追’為由勸段蘭收兵迴國。慕容皝趁機擊敗慕容仁,並聯合後趙國進剿段遼。慕容翰深感愧對段遼,拒絕慕容皝勸降,死守孤城掩護段遼突圍,最終逃脫並投奔慕容氏另一世仇宇文部。”

    “宇文部首領宇文歸嫉妒慕容翰才能,欲除掉他。慕容翰隻得裝瘋,乞討於鬧市。慕容皝聽說慕容翰在宇文部,遂派人尋之。慕容翰見到自己族人,一語不發,隻是以手捂胸點頭。慕容皝聽說,便命使者送弓箭於慕容翰。慕容翰趁機偷出宇文歸的寶馬,逃往母邦。”

    “逃至中途,慕容翰被宇文部一百名追兵趕上。慕容翰道:‘我在貴國發瘋乃是假裝,原來武功仍在,你們若要逼我,卻是自己找死。不過,今日我不想殺人。這樣罷,你們派人於百步外手舉刀環,我來射箭,若一箭射不穿刀環,我情願束手就縛,若能謝穿,你們便須放我逃走。’追兵不信他有如此能耐,遂同意。不想慕容翰一箭射去,正中刀環,追兵一見,立時嚇得四處逃散。慕容翰遂得歸母國。”

    蕭峰聽到此處,不禁熱血沸騰,悠然神往,讚道:“以一敵百,處變不驚,好本事,好功夫,好氣魄!縱橫天下,快意恩仇,雖萬千人吾往矣,此正是男兒份所當為也!”

    康恩壽歎道:“話雖如此說,隻是慕容翰最後的下場,卻也委實太過悲慘。他逃歸燕國後,先助慕容皝滅了高句麗,後又進攻宇文部。此時部下高詡勸他道:‘燕王現下雖然器重主公,但心底仍是嫌惡你,且主公行為並不為國中百姓接受,不知主公可有其他打算?’慕容翰卻道:‘若能以我之名譽,換來天下一統,我願足矣。個人榮辱,原不足道!’”

    蕭峰又禁不住讚道:“好一個‘個人榮辱,原不足道’,確係英雄本色,蕭某佩服!”

    康恩壽歎道:“慕容翰雖不介意個人榮辱,晚景卻也甚是淒涼。全殲宇文部後,慕容皝對他又起猜疑。其時,因他一生三叛其主,先後投奔段氏、宇文氏,並均致二人亡國,且從前跟隨的部將或戰死或被殺,鮮有善終,因此朝中無人替他說話,國人亦看他不起,視他為叛徒,紛紛咒他早死。”

    “其後,因慕容翰在征討宇文部時受傷,需騎馬鍛煉,百姓即傳言他定將造反。慕容皝以此為由賜他自盡,送藥酒的使者即是他從前的部下。慕容翰眼見眾叛親離、身敗名裂,不禁淚流滿麵,慘痛說道:‘我裏通外國,罪不容誅,未能戰死沙場,今日死去,已是多活。隻是中原未定,戰火未息。我曾立誌盡滅強敵,以雪己恥,可恨此心未遂,乃我唯一遺恨,可惜可惜!’說罷端起藥酒,一飲而盡。”

    康恩壽說到這裏,長出了一口氣,道:“今日之故事就此講完。”

    蕭峰奇道:“怎地令愛還限定了老伯每日講何故事麽?”

    康恩壽道:“不瞞蕭壯士,正是如此。十日前,敏兒突然來探望老漢。她給老漢看了一幅蕭壯士年輕時的畫像,還再三交待說,若日後壯士來找老漢,須得照她吩咐的去做,方能告知壯士所詢之事,否則,她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當時,老漢聽她說得奇怪,再三追問,她才說,她做了一件事,大大對不起蕭壯士,情知壯士今生再無可能原諒她,是以甘願死在壯士手上。”說到這裏,眼中禁不住又流下兩行老淚。

    蕭峰心中一驚,暗道:“十日前,那正是我錯殺阿朱的次日,聽馬夫人說話的口氣,她似是當日即已知悉此事。難道青石橋的雷雨之夜,她也在場麽?……是了,她處心積慮要借我除掉段正淳,自然不會錯過這場好戲。以她的心計手段,要得知我與段正淳決戰的時辰、地點,原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不知,這個給她通風報信之人,到底會是誰呢?她和這個人之間,又會有甚麽瓜葛?”

    他正自猜想,隻聽康恩壽又道:“老漢聽她口氣,似有輕生之意,大是驚懼,忙苦苦相勸。不想敏兒卻說,此事已是無可挽迴,今生能死在壯士手上,正是死得其所,再無憾恨……”說到這裏,心中難過,不由哽咽難語。

    蕭峰愈聽愈是驚奇,暗想這馬夫人如此剛毅果決,視死如歸,倒也真當得上她墓石上“奇女”二字。

    良久,康恩壽方抬起頭來,緩緩說道:“蕭壯士,敏兒為何要老漢給你講這個故事,想來你已經明白了罷?”

    阿紫接口道:“老爺子,我猜敏姐姐的用意,定是勸蕭大哥從此以後,隻忠於大遼,不複以大宋為念。”她自看了馬夫人的遺書和留言,明了她對蕭峰的一腔癡情之後,對她不自禁地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是以改口以“敏姐姐”唿之。

    康恩壽道:“不錯,敏兒正是此意。姑娘冰雪聰明,一猜即中。”

    蕭峰道:“老伯及令愛美意,蕭某心領了。隻是大宋乃蕭某生長之邦,實難背棄。總之,蕭某得報父母大仇之後,就此到雁門關外騎馬打獵、放牛牧羊,終老此生便是。”

    阿紫道:“蕭大哥,你真的要到雁門關外騎馬打獵,放牛牧羊麽?到時你每日做的,與人談的,盡是打獵、騎馬、宰牛、殺羊,不覺得煩厭麽?”

    蕭峰聞言一愣,知道她的話不錯,無言可答。

    阿紫道:“馬夫人說得一點不錯。蕭大哥,你若當自己是遼人,便該到雁門關外,領兵出征、建功立業,永不要再顧念大宋;你若真喜歡大宋,那便不要迴遼國去啦,就在這裏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豈不是轟轟烈烈,痛快得多麽?”

    蕭峰不由胸口一熱,豪氣登生,抬起頭來,道:“你這話不錯!”

    阿紫禁不住心花怒放,拍手笑道:“謝天謝地,蕭大哥,你終於想明白了,不迴遼國去啦。”

    蕭峰正色道:“遼國乃蕭某父母之邦,自然是要迴去的,我需得迴去找尋自己的族人,認祖歸宗。至於在此之後,蕭某是留在大宋喝酒打架,還是去大遼騎馬放羊,那卻是全憑我的喜好了,難道誰還能阻我不成?!”

    康恩壽聽他這幾句話說得慷慨豪邁、氣勢如虹,禁不住喝了一聲彩。

    阿紫卻道:“蕭大哥,你怎地又說起騎馬放羊了?我從西域到這裏來,一路上都聽到那些中原武人說你的壞話。哼,他們當麵打你不過,卻在背後罵人,算甚麽英雄好漢?你將來若是迴遼國去,一定要做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領兵出征,把所有這些在背後罵你的卑鄙小人,一個個全都殺得幹幹淨淨。”

    蕭峰瞪了她一眼,怫然道:“人命關天,你怎地說得如宰牛殺羊一般?現下中原武林,幾乎人人都在罵我,難道你要把這許多人,全都殺幹淨麽?”

    阿紫道:“你若是不想殺他們,就幹脆帶兵,滅了大宋,讓大家都來做契丹人,看他們還有什麽臉自居天下正統,罵你是‘番邦狗賊,無恥蠻夷’!”

    蕭峰怒道:“阿紫,你怎地越說越不成話?你爹爹雖是大理國人,你媽媽卻是宋人。你怎可叫人滅了自己的父母之邦?”

    阿紫小嘴一扁,道:“為甚麽我爹爹媽媽是哪國人,我就要做哪國人?蕭大哥,我偏願意和你一樣做契丹人,既不做大理人,也不做大宋人!”

    蕭峰聽她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不由一愣,暗道:“怎地她姊妹兩個,總是一般心思?記得那日在天台縣城,阿朱也曾說過:‘漢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麽貴賤之分?我……我喜歡做契丹人,這是真心誠意,半點也不勉強’;現下阿紫又是這麽說:‘我偏願意和你一樣做契丹人,既不做大理人,也不做大宋人’……”

    便在此時,猶如電光石火般,他驀地醒悟到了阿紫話中的深意,不由大是驚懼,暗道:“我雖然該遵阿朱遺囑照看阿紫,但她正當情竇初開之際,與我幾日相處,卻不知何時,對我生出這樣一片滿是孩子氣的癡心。我已決意不再娶,倘若任由她這麽跟著我,豈不是要誤她終身?”想到這裏,已打定主意,隻待康恩壽說出帶頭大哥姓名,便即刻設法,將阿紫交與她父母照管。

    阿紫亦覺方才那幾句話說得太過直白,不由又是後悔,又是害羞,又隱隱有一絲驕傲,心內隻道:“蕭大哥聽了這幾句話後,能明白我的心意麽?他會不會將對姊姊的情意,稍稍移一點兒到我身上?馮嫂子不是說過,姊亡妹續,乃是天經地義麽?姊姊托他照看我,自然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不知,蕭大哥會不會像李十一郎那樣,聽姊姊的話,‘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想到這裏,不由羞紅了臉。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都不再說話。

    康恩壽久經世事,看他二人情形,早已猜到了一些端倪,當下說道:“老漢聽阿紫姑娘方才那些話,心無掛礙、見事透脫,正如老子所謂‘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實是萬分難得啊!”

    阿紫自幼至長,從未聽人這麽誇獎過她,雖然聽不大懂,卻也禁不住滿心歡喜,眉開眼笑道:“啊喲,康老爺子,你的‘馬屁神功’真是厲害,拍馬都能如此引經據典的,可比我強得多啦。我得好好跟你學學,將來說給師父聽,師父定會更加喜歡我。”

    蕭峰聽她言語唐突,忙對康恩壽道:“阿紫自小長在西域,於世間禮法規矩,一概不知,言語冒犯之處,還請老伯勿怪。”

    康恩壽輕撫長須,朗聲道:“老漢正自驚奇,阿紫姑娘已近成年,怎地還能保有赤子之心,原來卻是如此——世間禮法規矩,原本都是殺人的屠刀,不知道更好,不知道更好啊!哼,禮法安為吾輩而設焉?!”說到這裏,臉現桀驁之色,言辭之中,亦頗有豪氣。

    蕭峰不覺熱血上湧,將手在桌上用力一拍道:“老伯所言甚是,哼,甚麽禮法規矩、門派教條,蕭某今後通通隻當是放屁!”隻聽“篤”地一聲,那長方桌的四腳,在他一拍之下,竟致入地幾分。

    康恩壽見他如此神力,早已驚得目瞪口呆,讚歎道:“昔者項羽自謂‘力拔山兮氣蓋世’,老漢還不信世上真有人有這般本事,今日算是親眼見了。蕭壯士如此勇武,自當‘貨與帝王家’,成就一番大業,倘若塞上牛羊,就此終老,豈不是太過可惜?”

    蕭峰心下一酸,暗道:“倘若今生能與阿朱相伴,縱使塞上牛羊、就此終老,卻也不枉此生啊!”

    阿紫卻是大為高興,拍手笑道:“蕭大哥,我在西域時,也曾見過不少契丹人。聽他們說,在遼國,隻有皇後蕭氏一族,才會在胸口刺上狼頭。蕭大哥,你武功這麽好,又是後族,我猜你到了遼國以後,最少也能做個大將軍。”

    蕭峰道:“阿紫,你又說孩子話了,大將軍是那麽容易當的麽?”

    康恩壽卻鄭重對蕭峰道:“蕭壯士,老漢卻以為阿紫姑娘所言非虛。以壯士之才具,又是契丹後族,此去遼國,正所謂‘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封壇拜印、出將入相,原是指日可待之事——隻是不知,他日壯士若為遼臣,宋遼兩國交兵之際,你卻又當何以自處?”

    蕭峰心中一震,暗道:“我不知自己身世時,日日想到的都是如何破滅遼國,多殺契丹胡虜,現下我知道了自己是遼人,難道應該日日計謀如何破滅宋國,多殺宋人麽?宋遼兩國交兵之際,我既為遼人,自當盡忠報國,效命疆場……隻是,大宋乃我生長之邦,我又豈能忍心,帶兵去屠殺千千萬萬宋人?……”

    他正自心煩意亂、躊躇難決,隻聽康恩壽又道:“蕭壯士,欲語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老漢隻盼你將來當此情形時,能夠當機立斷,可千萬莫象慕容翰那般,優柔寡斷、首鼠兩端,最終死於非命,為天下人所笑。”

    蕭峰悚然驚懼,忙拱手道:“多謝老伯指點。”

    三人說了這半天話,不覺已是晌午時分。康恩壽一人獨居多年,已是頗會伺弄飲食,當下便去灶間下了滿滿一大鍋桐皮麵,並辣腳子薑、辣蘿卜、梅子薑、辣瓜兒等幾樣鹹菜,三人飽餐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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