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關外的草原上歡騰一片,到處都是載歌載舞、烹羊宰牛。藍天白雲下,紅旗招展,鮮花怒……好吧,沒有紅旗,也沒有鮮花,野花倒是不少……


    這點不重要的,總之,四下裏整個都是一派熱鬧歡樂的海洋。而在最中間,卻是與此截然相反的另一番場景。


    一張長長的桌案上,隻是擺了一盤烤羊和一壇酒。蘇默用銀質小刀細細的切下一塊烤的焦黃的肉送入口中慢慢嚼著,然後舉杯呲溜抿了一口,臉上露出愜意的滿足。


    阿爾博羅特臉色鐵青,冷冷的怒視著他,咬牙低聲道:“你在害我!為什麽?我自問從沒得罪與你。”


    蘇默啊了一聲,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氣,訝然道:“這話怎麽說?我怎麽就害你了?”


    阿爾博羅特怒道:“勒圖兒怎麽就會看上你?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蘇默臉色冷了下來,放下小刀,皺眉道:“阿爾,過了啊。有話說話,怎麽就罵起人來了呢。”


    阿爾博羅特冷笑著不語,就那麽看著他。


    蘇默歎口氣,舉起手道:“好吧好吧,我承認,讓你一個人負責篝火大會的費用是有些不對。可話說迴來,這裏可都是你們蒙古的子民,總不能辦個宴會還要我來出錢吧。再說了,我和你姐也不容易。京城大,居不易啊,這平日裏處處都是開銷,你就不能體諒體諒?姐夫我……難啊……”說著,又是長長歎了口大氣。


    阿爾博羅特眼眶子突突突直跳,漲紅著臉低聲吼道:“你無恥!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蘇默愕然,攤手道:“不是這個?那我真就不知道了,要不你說明一下?”


    “你……”阿爾博羅特語塞,下意識的左右看看,怒哼道:“你讓人喊得什麽萬歲,你這分明是引導流言,欲要陷我於不義!”


    蘇默定定的看著他,半響,忽然笑了。慢條斯理的拿起小刀,又再開始割肉,一邊漫聲道:“哦,原來是這個啊。這麽說,你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了?唔,那倒是姐夫我冒失了。好吧,待會兒我就出麵更正一下,告訴大家你沒有爭位的野心,幫你解釋一下好了。你看,姐夫對你多好。”


    阿爾博羅特就覺得一股氣直直頂到了嗓子眼,差點沒被噎死過去。指著他想要說些什麽,半響,忽然慢慢放下手來,將眼睛閉了起來。片刻後,再次緩緩睜開來,原本一臉的怒容卻漸漸消褪下去,重新恢複木然。


    “好了,也耽誤不少時間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兒吧。”他淡淡的說道,語氣平靜無波,似乎之前發生的所有事兒,一下子都徹底忘記了。


    蘇默眼中閃過一抹讚賞,心中暗叫可惜。這個便宜小舅子雖然年幼,但是卻絕非池中之物啊。能在這麽快就反應過來,並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果然不愧是黃金家族的血脈嗎。


    “唔,說正事兒啊。好啊好啊,我這可不一直就在等著嗎,偏你非要搞出這麽多囉嗦來。好了,那你說吧,我聽著。”蘇默臉上仍是笑眯眯的,順手又給自己嘴裏填了塊烤肉。


    阿爾博羅特眼皮耷拉下去,裝作看不到、聽不到,隻是那隱於案子下微微顫動的袍袖,卻顯露出他內心真實的情緒。


    “蘇公子上次來我草原,與大汗王庭會盟,約定兩家永結盟好、互不侵犯。可是如今你們先是潛入進來,煽動民眾,殺死殺傷我蒙古勇士無數。其後,又將我蒙古蒙郭勒津部汗王擄去,試問,這可是同盟之道?莫不成,大明是在哄騙我蒙古,欲要兩國開戰嗎?”


    阿爾博羅特一條條一樁樁的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蘇默,越說越是激憤,到得最後,身子前傾,似乎下一刻便要撲過去一般。


    蘇默身旁的姚太監臉色煞白,不由的向後縮去,心中直叫阿彌陀佛。倒是處於身後的徐鵬舉和張悅二人眸子眯起,雙雙伸手撫上腰間佩劍,身體也繃緊如弓。


    而相比他們,正處目標中心的蘇某人,卻是連眼皮都不帶眨的,甚至連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都沒變化一絲兒。


    開玩笑了,別說阿爾博羅特這個青澀的正太,就算是他老爹達延汗、大明堂堂皇帝陛下那樣的氣勢之下,蘇小太爺也從未放在眼裏過。如今區區一個年輕的蒙古王子,卻想以氣勢壓他,這真是想多了。


    慢吞吞的舉起那刀尖上還插了塊肉的刀子,臉上似乎是猶豫再三,然後似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定,猛地向阿爾博羅特伸了過去……


    阿爾博羅特身旁,右帳汗王還有身後的多倫赫然色變。多倫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要伸手拔刀。


    阿爾博羅特卻猛地一抬手將他攔下,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蘇默,似乎那即將刺到眼前的刀子不存在也似。隻是眼中精光閃爍不定,似是期待,又似是嘲諷。


    兩人見麵以來,一直就是自己被對方刺激的情緒波動,幾次差點失去理智。如今終於讓對方也忍不住了嗎?阿爾博羅特心下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快意,甚至連之前的萬般憋屈都發散了不少。


    “喏,這塊給你吃好了,一塊肉而已,至於的嘛,這麽激動。”刀子在眼前停住,蘇默喃喃的嘟囔聲響起。


    阿爾博羅特臉上神色猛地僵住,看著眼前這塊仍在散發著陣陣香氣的烤肉,臉上先是開始發白,隨後猛地漲紅,再後來就開始轉青,直到徹底變成鐵青一片。伴隨著臉色的變幻,整個人身子也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兩手死死的按住桌案邊,用力之大,連指節都明顯青白起來。


    一塊肉……一塊肉……


    阿爾博羅特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這句話在不斷迴蕩著。我特麽堂堂蒙古王子,就是為了想吃一塊肉,所以就去用氣勢威迫你、恐嚇你,我……我特麽得有多讒啊?我特麽得有多大出息啊?一塊肉,我特麽一塊肉你老母!


    阿爾博羅特感覺自己真的沒法忍了,別說自己了,就特麽是神仙來了,也得抓狂了啊。對麵這家夥根本就不是人,不,應該說就不是特麽一個正常人類!但凡一個正常人,也不會有這種神理解,幹出這麽操蛋的事兒來吧。


    在兩國國事的談判桌上,把一位國家王子的詰問,解讀成眼饞一塊烤肉……


    阿爾博羅特覺得自己要瘋了。而更讓他氣的肝疼的,是那廝此時臉上的神色。媽了個雞絲的,你那一臉肉疼難舍的表情是什麽鬼?這烤肉還是老子提供的呢,特麽就算我吃一塊怎麽了?你要不要一副剜你心頭肉似的表情?!


    旁邊眾人也震驚了,完全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徐鵬舉嘴巴張的能塞進個拳頭去,良久才緩緩合攏,低聲歎道:“悅哥兒,你我和老大的差距,遠甚啊……”


    張悅臉上戚戚然,鄭重的緩緩點頭,深以為然。


    此時的場中,似乎在這一刻凝成一副靜止的畫麵:兩個同齡的少年相對而坐,一個麵色鐵青,眼中冒火,雙唇緊緊的抿著;


    而另一個卻是滿臉的不舍和無奈,手中舉著一塊烤肉,遞送在對方眼前停住。


    兩人身旁身後,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目瞪口呆的震驚模樣。有幾個還保持著一種僵直的拔刀姿勢,似乎卻在瞬間被人點了穴道似的……


    靜,一片寂靜。在四下裏隱隱傳來的喧鬧聲中,這裏的靜,形成了一種格外的反差對比。


    直到某一刻,舉著刀叉肉的手晃動了一下,似乎在頃刻間將這種寂靜打破。頓時間,如同產生了連鎖反應一般,整幅畫麵都在某種無形的波紋氤氳之下,重新恢複,生動起來。


    “看啥啊,沒毒,好吃。來,張嘴,啊——”蘇默又再晃了晃手中舉著的肉說道,似乎方才等了那麽久一點也沒讓他不耐煩。配合著此時的語氣,誰見了也得覺得這是一個相當有愛的場麵。


    絕世好姐夫!嗯,蘇默覺得自己可以榮獲這樣的稱號,當之無愧的!


    “玩……夠……了……沒?”阿爾博羅特兩手緊緊握拳,緩緩閉上眼睛,嘴中完全是一字一頓的從牙縫中崩道。


    蘇默似乎愣了愣,隨即臉上露出釋然之色,極快的收迴了手臂,滿是歡喜的道:“你不吃啊,那算了。這可是你自己不吃的,不是我不給哈。”


    阿爾博羅特身子猛地晃了晃,臉上猛地一抹紅潮閃過,雙頰泛起一陣不正常的赤色。


    “我不想跟你廢話。把火篩汗王交出來,否則,後麵也不用談了,咱們各自迴去,準備開戰吧。”阿爾博羅特睜開眼,平淡至極的說道,隻是那股平淡中,任何人都能聽出來那底下的冰寒。


    蘇默切肉的動作頓住了,抬起頭看著他,臉上滿是驚詫:“誰?你說把誰交出來?”


    “火篩,我們蒙古蒙郭勒津部汗王,火篩。”阿爾博羅特平靜的看著他,似乎對於對方的裝傻毫無覺察,又再淡然的重複了一遍。


    “火篩……”蘇默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走了,走的很安詳。”蘇默輕聲歎道,眼中露出追憶的神色。“他中了箭,傷勢太重,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我實在不忍心,幫了他一把,才讓他徹底脫離了痛苦……”


    什麽?!火篩死了?!


    阿爾博羅特霍然色變,猛地抬頭看向蘇默,雙眼瞬也不瞬,一時間竟不知該信還是不信才好。


    按照幾方得來的消息,火篩不是被他擒住了嗎?而且固倫哀也說了,直到他們離開時,火篩也隻是暈過去了,還是被氣暈的,這怎麽忽然就死了?


    ……不對,等等!他剛剛說什麽?走的很安詳......足足哀嚎了三天三夜……你大爺的!哀嚎了三天三夜,這叫走的很安詳?你家的安詳是這樣的嗎?


    這王八蛋一句實話也沒有,決不能相信他!他在騙我,他又再騙我!阿爾博羅特在心中憤怒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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