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人駕著馬車,哼著小曲遠去了。然而這情報的傳遞戰才剛剛開始。


    如果說到傳遞請報,那一定不能漏了“密碼”的存在。從凱撒發明移位密碼,一直到哈夫曼編碼成為古典密碼學的巔峰,再到現代的公鑰密鑰體係——無數人醉心於此,加密者和解密者穿越紙上和電波之間的“你死我活”更是成為經久不衰的文學題材。


    商會會長要把消息用信鴿發送一份到後方,他自然不能明著寫:“我發現了多少歐費蒙德裏奇親自訓練的士兵來到了何處,帶著什麽樣的武器——”就算西征軍的傳信使魔無聊不在空中抓信鴿和同類玩,他也沒有這個膽兒這麽幹。


    事實上埃爾塔分發給這些下屬情報機構的加密/解密手段,都是最最最最簡單的加密卡。


    在一張紙上挖出幾個眼兒,以這個孔洞當中的字符為需要傳達的信息。每人的加密卡都不一樣,免得落網之後波及到其他同行。


    這種手段需要相同尺寸和相同行間距的紙張,這個看似苛刻的條件已經不是問題了——產自西埃爾塔的,裝幀精美的信紙已經幾乎摧毀了半個埃爾塔大陸上的造紙作坊,這些望紙無言的小作坊主恐怕根本想不到那些“看出來人畜無害”的廁紙,翻了幾個跟鬥就變成了幾乎讓他們傾家蕩產的惡魔吧……


    商會會長從賬冊裏順手倒出了一張和信紙等大的塑料卡片。商人要出外采購,隨身帶著采購清單和賬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剩下的,就隻有把這些詞編進正常的書信裏了。


    他並不知道這些日子裏,埃爾塔的兵鋒已經直逼加西亞城下。他隻從同業和來到商行交易的人耳朵裏聽到過多尼瓦的“綠衣部隊”在直屬地區的西部紮下了根。就連昨天發生的,皮耶夏諾城易手的事情他也全然不知——若是他知道,那就見鬼了。


    也正因為如此,城內還是一番安靜祥和的模樣。若是這些消息散開了,加西亞城內還能否維持著現在的繁榮,都要打上一個大問號。


    趕馬車的夥計自是隻需要打一個招唿,便在樓下活動開了。出遠門之前的馬掌需要檢查,馬車的木輪需要看看有沒有問題,馬是否有要生病的預兆……當然做完這一切之後,夥計和車夫們都會好好地睡上一覺,出遠門——尤其是“自駕遊”,在埃爾塔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和這一份情報在一起的還有很多“無關緊要”的消息,例如哪一麵城牆上是誰在駐守,城內的價格波動,加西亞城西的下水道又堵了,隔離燒毀區的牆根有所鬆動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丈夫。”上燈時分,看著丈夫還在時不時奮筆疾書的妻子遞上了晚餐。“別光顧著寫了,吃飯吧。”


    “我晚些吃沒關係。”商會會長正斟酌著字句安排,頭抬也不抬。“不必擔心我,這件事情要緊。”


    “那個,我想最後問一次……”妻子並沒有端著餐盤離開,反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書桌旁的床上。“你真的覺得西埃爾塔,多尼瓦皇帝一定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麽?”


    “毫不懷疑。”商會會長隨手拈了一塊餅,邊嚼著邊迴答道。


    他的妻子不曾見過門東市那奇異的光景。苦哈哈們居然不是愁眉苦臉,而是賣力地喊著號子,好像就是為他們自己工作;樓房居然不是從下麵往上建,而是有黃色的巨手像搭積木一般從上往下堆。各家店門口寬敞的大街上居然有城市管理者雇傭的清潔工打掃衛生……那光景和他買來的各類商品一樣難以用言語形容。


    “那麽,”他的妻子突然用很正經的語氣開始提出意見,“我們就此暫時移居到你說的那個‘門東市’一陣子,沒有問題吧?”


    “為什麽?”


    “西埃爾塔遲早會打到這裏的吧。我倒不是擔心進城的軍隊會把我們怎麽樣,我隻是,我隻是擔心……”


    “你的擔心我明白。”西征軍畢竟是客軍,客軍臨敗之前將要潰逃或是突圍無望,都妥妥的會拿加西亞這塊大肥肉當做“最後的晚餐”。


    是時候在錢財和安穩中選一個當最終選項了。商會會長拿捏著羽毛筆的筆身,腦中飛快地計較著得與失。


    之前他的同業,和合作夥伴也有不少去了門東市就再也沒有迴到加西亞——雖然經常送來平安和敘說商機,勸他一起來新天地發展的信件,但是他還是因為經銷門東市-加西亞商業路線的巨大利潤而難以動搖留在加西亞的決定。


    但是一想到他那在帝都事變中死去的兒子和女兒,他的老淚就要忍不住要流出來。與之相比,他在那晚損失的分館,財富和貨物也就根本算不上什麽了。


    在這之後他一心鑽在錢眼裏和為西埃爾塔冒生命危險玩“探子遊戲”,多半也是為了麻痹自己痛苦不已的記憶。


    錢,其實算不得什麽的。現在在加西亞城內經營這一貿易路線的他已經幾近無人匹敵。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手下得力的那些夥計,還有要和自己度過下半生的,更重要的妻子。


    興許還可以再要一個孩子?商會會長第一次動起了這個心思。如果生不出來的話,就再領養一個吧。


    拿定了主意的他轉頭去準備把決定說出口,卻發現老妻的臉上滿是淚光……


    東家在夜裏突然宣布這個消息,夥計和馬車夫們都覺得有些吃驚——不過也無可厚非,加西亞的易幟,市麵上上有人說就在這個月裏,也有人說三個月內西征軍必要自行退散……總之東家選擇在這個時候西去避難,也並沒有什麽不對。當下絕大多數人表示願意跟隨。


    數量仍有些龐大的“中國貨”,商會會長也決定都不要了。他在這裏留守了一個加西亞本地的夥計,由他來負責手裏還有貨單的同業取貨。錢和糧食柴火都留得足夠,商會會長更是特意表示:情況不對可以馬上跑路,生意事小,性命事大嘛。


    畢竟這些夥計在他手下鞍前馬後地用了多年,其中大有可以外派做商行的人才——這可是他夢想中那個大商會所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


    “那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早就走。”商會會長背著手的最後一句話,等於是一錘定音。


    “寧願做太平盛世的狗,也不願做亂世的人。”商會會長踏著上樓的階梯,猛然間就想到了他的父親說過的這句話。


    加西亞從巴卡拉皇子的胡作非為伊始,已經遭受了太多的苦難了。商會這裏的街道還看不到多少煙熏火燎的痕跡,但是會長依舊記得那一晚火光衝天,無辜百姓在街道上失了魂一般狂奔,叫喊的模樣……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與我一樣,祈願著和平的到來啊……”想到這裏,兩個十幾歲少年少女的音容笑貌好像又出現在他的麵前。和他們的每一日,似乎還是昨日的事情——可是今日,埃爾塔,加西亞就已經變成了這番模樣。


    這幾年來的年景也並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夏爾斯更沒有橫征暴斂——比起十幾年,二十幾年前有動刀兵的時候稅收還要更低些。


    可是從小麥到鐵器,價格都越來越貴。並非哪個同業商會一齊約定漲價,而是再不漲價就難以保證原來的利潤,雇工的工資……


    同業拆借的利息也原來越高,與之相符的,房租和地租也水漲船高。然而加西亞貧民搬運工的工錢漲幅根本跟不上原本的生活條件所需的花費。


    沒有人做錯什麽……這些事情在幾個月前,商會會長就和其他商會的當家有過討論——大家拿出了賬本,出入明細仔細探討了整整一天,但還是根本找不到根源在哪裏。


    但是他們並不能“自發地”壓低大宗貨物的價格。“價格神經”同樣敏銳的小商販會立馬把他們這個商業集團的門檻踩平,更不要提因此產生的虧損。


    夏爾斯手下的樞密院一樣查不到原因……他們給出的結果就是“運用神的力量”,往異界征伐新的土地,新的財富,以此緩解局勢,“維持埃爾塔帝國的和平,和帝權的無上榮光。”


    “懾於力量下的和平並不是真正的和平。”韋博士抓起一根辣條,嚼了好半天才說下半句:“和平不是一種暫時的狀態,而是一種穩定的,可預見未來的持續態。”


    同樣的話題也在門東市內進行著——在精靈的暫住處,今後的精靈辦事處。


    拉瑪赫媞抖了抖耳朵,這種說法還是第一次聽見。


    “願聞其詳。”


    “如果某種和平的基礎是用權力,或是非直覺的能力壓迫下達成的‘表麵現象’,那麽或者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這種虛幻的和平都會被打散。換言之,我們所要的和平——”韋博士聳了聳肩,“是‘沒有人想要發動戰爭’,而不是隻有‘沒有人敢發動戰爭’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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