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成有點不看好:


    “你那包子那麽大一個,你速凍的,迴去一蒸不就爛了?不蒸爛又怕蒸不透……可別給人家吃出毛病來。”


    那顧客可不管是不是包子的問題,他要找事兒,這不是壞口碑嗎?


    珍珠有點不甘心:


    “那我做小的呀。”


    “現在小姑娘都喜歡小口小口的吃,我就做小包子,小饅頭也行。”


    “還有咱前段時間那個煎餃鍋貼,那個做成速凍的不也行嗎?”


    呂成猶豫著:“這……應該行吧?”


    說起裝修,他能講出一萬句。


    可論起包子,那他隻會吃。


    然而珍珠卻是越想越起勁,大半夜的覺也不睡了,直接穿著衣服坐起來,拿著白天看的雜誌又開始翻動起來。


    ……


    珍珠有這個想法也不是一迴兩迴了。


    呂成天天在外頭給人家裝修,除了見客戶的時候,日常打扮都是灰頭土臉的。珍珠天天在家領著一群大姐大媽們包包子,日常也是幹淨利落為主。


    但今年新招了兩個大姐,長得也不錯,人也實在,幹活也踏踏實實的。


    就是臉上總帶著愁苦。


    一問,才知道離婚沒兩年呢。


    時代發展太快,成功人士也太多。


    她們這種被浪花拍在家裏頭的家庭婦女,在奉獻青春和熱度之後,難免就要給新來的年輕姑娘們騰位置。


    不騰位置?


    那可由不得他們。


    張嘴找別人要錢的日子不好過呀!


    一群女人們嘰嘰喳喳,什麽八卦沒聽來。


    珍珠這段時間頓生危機,都開始暗搓搓打扮自己了。


    ……


    她可想好了,她們家大成現如今大小也是個老板,自己這邊事業再不跟上,那迴頭萬一這男人喪了良心……找誰哭去啊?


    當然,珍珠也知道大成不是那個性格。


    但是這世界上的事兒,誰能百分百保證啊?


    就那兩個剛離婚的大姐,人家年輕的時候跟丈夫一塊兒吃苦受累的,什麽委屈沒受過。


    到頭來不還是離婚了嗎?


    所以,她信任歸信任,自己該做的準備也不能丟。


    雖然她當年上學的時候成績沒有大成出色,很多大道理都不懂。


    但不管怎麽說,隻要往上拚,總是有底氣一些的。


    不就是開公司嗎,誰不會呢?一點一點慢慢摸索唄。


    原先覺得多了不起,可看大成一天天的,居然也有了個公司——


    那這好像也不太難啊。


    ……


    呂成當然不知道珍珠現在就有婚姻危機了。


    事實上,他天天跟著一群裝修工人們混,有時候忙不過來自己也要上手幹活,灰頭土臉的,還沒哪個年輕小姑娘看上他這潛力股呢!


    他隻是有點歎息。


    ——看來之前的苦日子讓珍珠受了不少委屈,現如今就怕日子不好過,這麽拚呢。


    這會兒隻要有機會,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這個上進的勁兒。


    這麽一想,媳婦兒都這麽上進,他不能還靠著老本兒啊!


    白總給房子,那是人家大方厚道,可他想要真正在帝都立下腳跟,還得靠自己。


    白天白得兩套房子的驚喜就忽然冷卻下來。


    他幹脆也爬起來,拿著這段時間在別家公司找的裝修案例,在那裏研究起來。


    ……


    深夜裏,夫妻倆人各拿著一本書在那裏看,儼然埋頭奮鬥準備考研的學生,這股子鑽研勁兒著實讓人敬佩。


    而伴隨著夜色漸濃,呂成看著看著,突然將書本一合。


    “珍珠,你說麗麗她……”


    珍珠頭也不抬:


    “那牆角那本雜誌,是她最後連載的那部分,後來就沒寫了。你要實在想她了,你就看看。”


    珍珠眼神瞟他,似笑非笑:“看看你這當哥的在她心目中什麽樣子。”


    順便死個心。


    ……


    看看?


    呂成苦笑。


    看什麽?


    看她小說裏,跟自己那麽像的女主角的哥哥最終窮困潦倒,落魄坐牢?


    還是看女主角的父母老無所依,悔恨終生?


    又或者是嫌貧愛富、尖酸刻薄、貪婪成性的大嫂,最終不堪忍受債務,被人騙去賣到山村打斷了腿……


    這種寫法,讓呂成連借口都找不出來。


    他知道有些人寫小說是要套用現實來增加真實感。


    但是那些人寫的小說裏,真實感是靠安排親人們走上絕路來表現的嗎?


    名字那麽像,家庭那麽像,就連家裏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麽的像。


    換一個不知道的人來,單單看環境和人物這麽真實,恐怕真以為這是現實裏發生的事。


    但凡呂麗心裏有點忌諱,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麽寫吧!


    ……


    呂成深吸一口氣。


    “珍珠,我不是那個意思。”


    珍珠也放下書本,抬頭看著他。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可把話放在這裏。樓下的房子是打算給咱爸媽住的,我不管。你們要養妹妹養女兒,盡管把她接過去。”


    “但這套房子可是有我珍珠的份兒的,什麽叫夫妻共同財產知道不?但凡她要敢踏進這個家門,你就別來見我這個媳婦兒了。”


    她這話說完,眉宇間閃過濃濃的傷痛。


    呂成想起她生孩子差點沒命那件事,此刻忍不住心疼又愧疚。


    “珍珠,你別怕。無論如何,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她做錯了。”


    “是麗麗對不住你。”


    ……


    珍珠卻搖了搖頭。


    “大成,我一直都不喜歡她,但這麽些年來,我沒對不起她。”


    “我知道你們覺得她害得我不能生孩子,我是因為這個才記恨……其實,我不是因為這個事怪她。”


    “真要說,倒黴事趕上來,她隻是沒拿錢而已,我傷心歸傷心,不至於記恨這麽久。”


    “但是大成,咱們從小就認識,我嫁進來那麽多年,我對呂麗什麽樣,你看到過了。”


    “我們有哪一天對不起她了?”


    “可她又是怎麽看待你和我的?”


    “我忍不了白眼狼。”


    ……


    呂成深吸一口氣。


    “是,我知道。”


    他心疼地摸著珍珠的臉龐——曾經年少又漂亮的姑娘,如今也因為生活的滄桑,眼角生出了皺紋。


    他笑了起來:“我想跟你說的是,咱們現在日子過得好了,等把爸媽他們都接過來,一時半會兒的,咱爸媽肯定不會提起她這個女兒。”


    “可我上次看到麗麗了。”


    那天在早餐店,他可認認真真的看了看自己這個妹妹。


    “她現在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憔悴,如果一直是這麽個狀態的話,好日子過久了,咱爸媽肯定就又想起這個女兒了,到時候難免心軟。”


    ……


    這是呂成藏在心裏的想法,但他最親近的人是珍珠,絕對不會瞞著她。


    “別瞞著爸媽。”


    “麗麗寫的這些你知道的,關於她的信息,都別瞞著。”


    “樓下那套房子我寫咱爸媽的名,她們想給呂麗還是給小海,還是接著給咱們,咱們不管,行嗎?”


    那房子也有珍珠的份,呂成說這話時態度相當誠懇。


    “我這個當大哥的這麽多年沒出息,也讓他們老來有個保障吧。”


    事實上,呂成的意思當然不僅僅隻是一個保障。


    他剛才說的,他知道他爸媽絕對做得到。


    誰家當父母的不心疼孩子呢?


    哪怕有天大的錯處,恨歸恨,罵的再狠,該心疼也是要心疼的。


    ……


    現如今他和珍珠倆吃喝不愁,又有房子,孩子的未來也不用操心,他爸媽年紀大了,肯定會越來越念著這女兒的。


    到時候他這個當大哥的——原諒呂麗,那就是對不起珍珠。


    可不原諒,又夾在父母中間。


    呂成如今想開了。


    “當爹媽的都想一碗水端平,都想讓出息的貼補那沒出息的。”


    “房子我過給他們,一方麵小孩上學有戶口才能上。另一方麵,我每個月給他們點生活費,小海的學費我付,其他的,我管不了。”


    “他們如果想貼補麗麗,那就該考慮考慮小海。”


    縱然心疼女兒,可兒子那麽小,從小也沒享過福,難道不該心疼嗎?


    “麗麗的心裏根本裝不下任何人,她眼裏隻有她自己。”


    有房子和小海在那裏,每個月再給點生活費,爸媽總不會再心軟到控製不住的程度了。


    就像珍珠說的,貼補女兒他們不管。


    但他們這個家,是絕不能忍的。


    珍珠無聲點了點頭。


    反正是白得的房子,她們如今自己能掙錢,倘若這套房子能解決家裏頭接下來的事情,珍珠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她再也不想跟呂麗打交道了。


    ……


    呂成心裏是有別的想法的。


    這是他當兒子的,唯一一次對父母用這種手段。


    兒子和女兒,總要選一個的。


    當年撕掉通知書的痛,到現在都縈繞在他的心裏。


    他甚至怨恨老天——他知道家裏窮,可村裏人明明都湊夠學費了,大學裏還有補貼,可他爹偏偏這時候摔斷了腿。


    妹妹又小,從來沒有幹過活。


    他媽身體又弱,如果照顧著家,沒他幫忙,根本騰不出手去下地幹活。


    他的大學夢就此葬送。


    明明他當初是那麽的驕傲,最終卻還是屈服現實,做了個孝順孩子。


    ……


    後來麗麗大了。


    有段時間他給呂麗輔導作業,總覺得自己還在校園裏,那些題他都會做,那些知識他都沒忘。


    但是,他已經那麽老了。


    麗麗考上大學的時候,他激動得落了淚。


    一半是因為驕傲,一半是為了自己哭泣。


    他是當大哥的,從小什麽都讓著妹妹。


    小海年齡那麽小,吃東西也要先讓著學習更費腦子的姐姐。


    為人子,為人兄長的責任感拉扯著他,讓他作為家庭的頂梁柱,不斷的靠著勞作來支撐著家庭。


    但曾經青春又驕傲的歲月,卻永遠再也不可能迴去。


    他看著眼眶發紅的妻子。


    隻有這個曾經見證他少年時代意氣風發的珍珠,才是家裏真正懂他的。


    他知道什麽才是自己現在應該擔負起的責任。


    其實……


    呂成有時候在心裏會偷偷的想:


    以後家裏隻有一個孩子挺好的。


    這樣的話,以後他的兒子,就不必再。因為同胞的兄弟姐妹受不委屈。


    ……


    兩人說完這些話,呂成眼神牢牢盯著珍珠,突然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珍珠,這麽多年,是我對不起你。”


    “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這才是我的家。”


    珍珠睜大眼睛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下一刻,她的淚珠不斷滾落。


    “大成,你不知道我忍了多少年……”


    “當初上學時,每個老師都說你有大出息,你能上大學吃公家飯,後來你沒去上……”


    “我在家裏等了你那麽久,我托了多少人……可媒人帶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你挑著一擔子的玉米,臉頰胳膊全是灰塵,汗水和火辣辣的印記。”


    “而麗麗呢?”


    “她坐在樹蔭下,連太陽都沒曬到,拿著花生一顆顆的吃。”


    “你媽還說,姑娘家,學習好,不用幹這些雜活……”


    呂成安撫的握緊她的手。


    ……


    珍珠眼裏的淚水湧了出來。


    “那會兒你都二十五了,呂麗都12了。”


    “十二歲,農村哪家的姑娘不幹活?憑什麽你在相親的日子還要幹這麽重的活,這麽狼狽,她隻能坐在那裏跟個小姐一樣,喝水都是你媽倒好的。”


    “所以我爸媽沒同意——他們是想賣我,那會兒都跟人家談好價錢了,三萬五的高價,我就能被帶進山裏去。”


    “你不知道那個機會多難得,我發誓嫁進你們家,以後每年都會孝順他們,會攢夠三萬五千塊錢給他們……才有的那一次機會。”


    “但迴到家我爸媽就說,人家家裏的福氣輪不到你,親兒子都輪不上,更何況是你……”


    “我拿著刀,誰敢上門我就砍,拚命到處工作,一分錢不敢留,全給爸媽,隻為了讓她們忍著我在家裏。”


    ……


    “等到她十六歲,我找到你說咱倆去結婚,不要管父母,領了證咱們去外地打工……你爸媽說我爸媽肯定會鬧過來,會耽誤麗麗學習……叫咱們再忍忍……”


    “說麗麗成績好,老師都說她以後會有出息……你不知道我聽了這話多心痛。”


    “我不喜歡她,不是因為她心裏沒家人,我是討厭因為她,讓你受的那些委屈。”


    “你當初難道就沒有出息嗎?”


    “誰家好手好腳的男人二十七八歲了都沒結婚?”


    “又有誰家好手好腳的大姑娘,二十七八同樣沒結婚?”


    “我等了你十年……你讓我心裏怎麽不恨?”


    呂成潸然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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