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掉下來了!”


    後方不知誰喊了一聲。


    泰武穆德一劍斬下對麵巨人的腦袋,舒緩一下酸痛的手腕,迅速看向半空中那道滑落的人影。


    因為距離太遠,加上夜幕深沉,另一側又是明亮如白晝的光輝,使得那道人影幾乎要隱藏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如果不是始終盯著天空仔細觀察,根本難以發覺。


    “是多拉貢?”泰武穆德有些不確定,剛剛已經讓所有具備滯空能力的十幾位魔法師上去支援,不過似乎因為“巨眼”的距離太遠,又或者受到能量波動的影響,直到現在那艘魔法飛舟仍在艱難上升,距離抵達“巨眼”還有不小的差距。


    “枚德菲爾、霍弗!你們手下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


    剛剛斬殺一個巨人,還沒來得及放鬆,立馬又有一個體型更加龐大的巨人衝過來,泰武穆德根本無暇分神,調動劍氣擋住巨人迎麵一拳,瞬間好像被一座山壓中,胸口傳來撕裂感,一股辛甜湧上喉頭。


    焦急惱怒之下,泰武穆德直接破聲大吼:“叫那些廢物接應一下!多拉貢可能受了傷!”


    之前沒有一直關注天空的情況,泰武穆德隻能猜測是多拉貢頭鐵摻和到兩人之間的戰鬥,結果被“誤傷”打了下來。


    然而在墜落的過程中,人影卻始終沒有反應,完全就是自由落體下降,隻能說明多拉貢受了重傷導致意識昏迷,或者即便保有意識,也因為能量耗損過大而無法禦空。


    後一種情況的可能性較低,畢竟從多拉貢升上去,一直到現在,也不過寥寥幾分鍾,這麽短的時間,就算麵對一位至聖強者,隻要不是在被瞬間秒殺的情況下,想要耗空魔力,最少也得十幾分鍾——當然,前提是能夠撐到那麽久。


    所以泰武穆德更相信多拉貢暫時失去了意識,所以必須需要外力救援。


    就算多拉貢繼承了龍係魔法,身軀體魄遠勝常人,在這種高度下自由落體,結果毫無疑問也會極為悲慘。


    不遠處,聽到喝罵的枚德菲爾剛吐出一口血,下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一隻近乎有他半個身子大小的拳頭,裹挾著鋒銳的風嘯已經直撲麵前。


    “要糟!”


    枚德菲爾心中一寒,這些塊頭碩大遠勝之前的巨人,無論身體強度還是速度,都有些超出他的預料,幾個迴合下來竟有些措手不及,逐漸陷入被動。


    眼看著已經躲不過去,枚德菲爾隻能以最快速度吟唱魔法,在拳頭即將掃過正麵之前,創造出一個能夠吸收部分力量的領域,雖然不能完全抵消拳頭的威力,但最起碼可以保證不被一拳打死。


    好歹他也是堂堂庫曼魔法協會的副會長,最有希望接任安東尼大師會長之職的男人(自認),如果稀裏糊塗死在這裏,恐怕會被世人和後人笑死。


    就在枚德菲爾咬緊牙關,準備硬抗這一拳時,一道巨大的橙黃色虛影從旁邊陡然射入,直接將那隻巨拳掃飛。


    枚德菲爾在掀起的狂風中愣了一下,麵色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慢吞吞地看向不遠處正朝他豎了根大拇指的可惡光頭——協會會長之位主要競爭者——霍弗,有些不情願地哼了一聲:“謝了,禿子。”


    “不客——你小子想幹架是吧?!”


    “小心背後!”


    枚德菲爾眼看著吹胡子瞪眼的霍弗背後的地麵,倏爾冒出半顆碩大的腦袋,心髒就是一緊,趕緊高聲提醒。


    誰知霍弗好像全無察覺,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用鼻子輕哼一聲:“這種幼稚的把戲,快省省——”


    “白癡!”


    枚德菲爾大罵一聲,雖然不知道巨人為什麽能夠從那個地方出現,但霍弗自始至終都毫無察覺,一定是用了某種極特殊的隱匿氣息的手段!


    其他人都在應對巨人,場麵極其混亂,似乎隻有自己注意到霍弗背後的異象。


    然而好心出聲提醒,那個白癡竟然當成了玩笑!


    千鈞一發之際,枚德菲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


    好像腦海中有兩個小人在不停爭執,一個說“剛剛霍弗救了你一次,於情於理都應該報答,更何況你們還是同一個團隊的成員,無論以前立場如何,現在都該竭盡全力齊心合作!”


    然而另一個小人卻說,“霍弗可是你成為魔法協會會長之路上的最大絆腳石!別忘了,你加入討伐隊的初衷是什麽?是直步青雲、更上一層樓!就算他剛剛救了你,也不代表你必須要報答!


    隻要現在置之不理,霍弗最多也就會被打一拳,傷不致死,卻可以讓他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行動,從而減少他獲得功勳的風險!


    而你之前也已經出聲提醒了,算是‘仁至義盡’,是霍弗自己不相信罷了,也不會有人將此作為攻訐你的借口!


    想想吧,隻是一個‘力有未逮’,既不會影響到自己的聲譽,同時也能一定程度上排除霍弗競爭會長的風險,如此天賜良機,不好好把握才是愚不可及!”


    “放屁!別聽他的,枚德菲爾,不要屈服於這種誘惑,你可要堅守底線!”


    “嗬嗬……且不說救他有什麽好處,就算真的想要幫忙,這種距離下,如此短的時間內,你又有什麽辦法把他救下呢?與其徒勞無功,不如樂見其成。”


    兩個小人你一言我一語展開了激烈的交鋒,都想將對方“置於死地”。


    腦海中爭諜不休,現實世界裏的時間流逝卻不會有任何停歇。


    “都閉嘴!”


    明明隻是一瞬的抉擇,枚德菲爾卻感覺仿佛過了十幾年那麽長,在心裏暴喝一聲,通紅著眼睛朝對麵衝去。


    “霍弗隊長——小心背後!”


    終於有其他成員注意到異狀,想要出聲提醒卻為時已晚,眼看那隻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巨人,足有兩人高的粗壯手臂,從霍弗頭頂狠狠拍下,他們的心髒也跟著猛然收緊。


    周圍的異樣以及枚德菲爾瘋一般衝過來的舉動,終於讓霍弗意識到不對,自己身後有什麽東西!


    然而精神力的搜查卻始終如常,身後就是一片空地,沒有任何問題。


    電光火石之間,大約不到萬分之一秒內,霍弗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做出選擇——直接相信同伴!


    一個人的判斷終歸會有出錯的時候,但值得信任的同伴,卻不可能一齊犯錯!


    所以霍弗以最快速度,幾乎在瞬間便吟唱完畢某個土係魔法,腳下百米的深層土壤內,一個“假霍弗”已具雛形。


    魔力下一刻湧動而出,霍弗好像仍舊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然而實際上身體卻已經朝著地下遁入,通過精妙的土係魔法,試圖完成一個大膽的“金蟬脫殼”!


    幾乎就在他的額頭剛剛脫離原本位置的瞬間,一股無可匹敵的蠻橫力量,已經掃到頭頂。


    枚德菲爾的魔法已經發動,一個仿佛能夠吞噬所有光芒的黑暗球體激射而出,然而此刻距離霍弗仍舊有近五米的距離。


    這原本微不足道的距離,此刻卻成了一道隔絕生與死的界限。


    快點!


    更快一點!


    枚德菲爾眼眶通紅,在心中發出無聲咆哮。


    他現在無比後悔,為什麽自己剛剛會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為什麽不在第一時間動身?


    哪怕那點時間隻是微不足道的零點幾秒,或許同樣根本無法改變結局,但也遠遠好過現在這般隻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


    無論兩人身份立場如何,隻要加入了討伐隊,就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是可以生死相依的戰友!


    枚德菲爾並不否認自己是個極度的利己主義,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必要時甚至采取一些“非常”辦法。


    他可以為了爭奪協會會長的位置,而背地裏四處散播霍弗的負麵消息,甚至惡意誹謗詆毀他曾經做過的善舉。


    然而現在,枚德菲爾眼看著霍弗腦袋被那隻巨手拍扁,一點點碎裂的過程中,整個視野仿佛被無限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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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莫名的悲傷感湧上心頭,並迅速占據內心,像是一團蓬勃燃燒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枚德菲爾突然間有些明悟,似乎……這個世界上,還是有那麽一些東西,遠比個人利益更重要。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用那些卑鄙手段,為了明麵上的利益爭奪,可以不惜任何代價,但……私底下,我們仍然可以成為朋友。”


    所以他不該死的。


    也不能死。


    一種隱晦的光,自枚德菲爾眼底升起,一閃而逝,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再次流動起來。


    周圍事物仍舊移動的很緩慢,隻有枚德菲爾自己,仿佛在這被按下遲緩鍵的世界裏,能夠以略微快一點點的速度行動。


    枚德菲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是看著遠處仍舊未徹底落下的巨手,覺得自己似乎可以靠的比之前更近一點。


    “還可以更快……”


    “更快一點!”


    “有希望了!”


    不知不覺間,時間的流速仿佛更慢了一些,不過很快枚德菲爾終於察覺到——


    世間並沒有任何變化,改變的,隻是他自己!


    枚德菲爾沒有去細思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也不想去探究這種變化出現的原因。


    他隻想更快一點,快到足以在那隻拳頭徹底落下前將其攔截。


    雖然拳頭下落的速度很遲緩,但仍舊在以一種相對穩定的速度,肆意破壞著霍弗的身體。


    終於,在霍弗腦袋大半即將被打扁之前,枚德菲爾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冰冷堅硬的皮膚。


    “給我去死啊——!”


    這一瞬間,胸腔中積鬱的怒火全部發泄出來,魔力宛如化成了實質,像一條黑色絲帶迅速纏繞上巨人的胳膊,眨眼間便將近五米長的整條手臂粉碎。


    視野中的時間終於恢複了正常。


    枚德菲爾喘著粗氣,胸口像是被點著一般熾熱,同時伴隨著一股劇痛。


    他來不及休息,直接一步跨到霍弗身邊,看著那雙空洞扭曲的眼睛,目光中隻是浮現了一瞬的悲傷,接著便呆在原地。


    那個禿子……好像跑了?!


    手中的人形迅速癱軟變形,就好像被抽去了骨頭,隻剩下一層綿軟的皮,就這麽軟趴趴倒在枚德菲爾手中,並很快褪去顏色,最終化為一灘流沙。


    “……”


    某種迥異於之前的無名火起,騰地從心底燃起,枚德菲爾險些脫口而出,將霍弗的所有祖宗問候一遍,好在最終還是克製住了這股衝動。


    緊繃的弦驟然鬆開,枚德菲爾感覺視野有些搖擺不定,身體像是被抽空一樣,腳下踉蹌了幾步。


    而就在這時,被粉碎右臂的巨人重新站了起來,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揮舞起僅剩的另一條手臂,再次橫掃過來。


    “該死,要被那個混蛋害死了!”


    意識模糊之際,枚德菲爾隻能看到歪斜的視野中,一隻碩大的拳頭迎麵砸來。


    而在先前那一瞬間,他已經捕捉到了霍弗的魔力蹤跡,全然沒想到這老小子竟然能夠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成功金蟬脫殼。


    是啊,安東尼大師的首席弟子,又怎麽會沒幾手看家底的絕活呢?


    結果自己反倒成了“替死鬼”,雖然稀裏糊塗不知為何成功斬斷了那個巨人的一條手臂,可似乎並未影響到對方的攻勢,目標也瞬間變為了自己。


    “這麽死總感覺有些不值……”


    萬念俱灰之下,枚德菲爾不由有些惋惜,倒不是後悔於衝過來試圖拯救霍弗的選擇,而是可惜在自己先前似乎進入了某種狀態,已經停滯多年不前的界限,似乎也有了鬆動的痕跡。


    雖然還不可能一躍成為至聖強者,但相信打破這一瓶頸後,絕對會有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全新感悟。


    而這一切需要時間消化,可惜自己似乎已經沒有時間了。


    “希望能留個全屍……”


    正在考慮自己怎麽個死法,枚德菲爾眼角突然閃過一抹靚麗的銀色。


    他發誓這一刻他愛死了這抹顏色。


    先是一連串清脆的劍鳴,緊接著便是大雨滂沱砸落在青石磚上的空鳴。


    最終,那隻粗壯的手臂,在枚德菲爾眼前化作一蓬血霧,徹底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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